她是眉儿姑娘,想见她的人无数,她只挑着见。而且她一向听话,偶尔耍个性子, 鸨母不会不依着她。
闵修然没好气地道:“那你想如何?”
他算是听明白了,她想要他许下承诺, 而且是她想要的东西,才愿意跟他谈。
偏偏他的软肋就在这里, 不说服她,扳回一城,他憋得难受。
“如果大人说服了我,我就听大人的话,什么也不会做了。”于寒舟道,“同样的,如果我说服了大人,大人就要帮我完成我的心愿。”
闵修然便问道:“那你的心愿是什么?”
“总是跟这件事有关的。”于寒舟道。
闵修然一想,沉默了。是了,她一开始提起这个,就是为了她的家人,不满这个政策。
“好。”他应下了。
他没觉得,自己会说服不了她。在他想来,他的观念才是正确的,她的想法十分的想当然、自私、眼界短浅。
两人在桌边坐下,面对而立,认真讨论起来。
闵修然先说了:“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不对,因为他当不起!”
他开始举例子。
譬如欠下巨款,譬如贪下军饷,等等。
“他还不起!”闵修然说道,“不责令他全家一起偿还,日后谁还谨慎小心?”
于寒舟的神情很平静,她说道:“你给我举了例子,我也给你举一个。”
她举的例子是赌债。
如果一个人去赌,欠下巨额赌债。他还不起,别人就会要他卖儿卖女。身为他的儿女,何其无辜?
“你觉得应该,是站在受害人的角度。”于寒舟说道,“但是除了受害人之外,还有无辜的人。”
她又举了一个贪官的例子。
“在被流放的男丁之中,在被打入教坊司的女眷之中,有没有人,丝毫不知情,纯然无辜?”
“有没有人,虽然不是纯然无辜,却没有办法制止,每日在痛苦中煎熬,还想办法赎罪的?”
“一刀切,公平不公平?”
她说话十分冷静:“当你是受害者时,你希望对方受到严厉的惩罚。但如果你是无辜的人,你不觉得委屈吗?你觉得自己应该为此付出代价吗?”
一家子人,不单单是一家几口,还牵连到一整个家族。兄弟,叔伯,旁支。其他的人,何其无辜?
闵修然动摇了一瞬,随即摇头道:“势必要有人承担!”
何况,除此之外,还要有约束、告诫的力度。所以,一人犯罪,全家担责,是必须的。
“如果一个人偷了邻居家一斗米,你觉得应该怎样惩罚?”于寒舟问道。
闵修然想也不想就答:“罚他还回去,然后向邻居道歉!”
“为何不让他的家人每人还邻居一斗米,然后一起道歉?”于寒舟问道。
闵修然一愣,随后道:“没有必要!”一斗米而已,还了就是了。
“这就是一人做事一人当了。”于寒舟的眼里带了笑,“你别忙着否认。一人做事一人当,原本没有错。只是当他承担不起的时候,才会连累家人受责。”
闵修然沉默。
“你输了。”于寒舟道。
他们辩论的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对不对。现在,他输了。
“你,你——”闵修然没想到自己输得这么平淡,这么没有预兆。
他们刚才不是辩论得很激烈吗?期待中的波澜壮阔呢?
怎么忽然就输在了一斗米上?
他只觉得憋屈极了,就好像千钧力道打出去,却打在了棉花上!一点也不痛快!
“我知道大人不服气。”于寒舟说道,“原本我们讨论的是牵连广泛的事,一斗米的事不值得拿出来说,但我想要大人输给我。”
闵修然的脸色不好看,别过头冷冷道:“你要我做什么?”
“我想要废除罪官家眷打入教坊司的规定。”于寒舟说道。
闵修然有些意外,惊讶地看着她道:“你,我以为你……”
他以为她要为家人洗清罪名!然后,救她们出来,好好安置她们!
她的回答,让他出乎意料!
他面对她时的不痛快便散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点敬佩。虽然她说的话非常幼稚,但是他敬佩她的怜悯之心。
“这不可能。”他说道,话音有点婉转,“你不知道,教坊司为国库赚了多少银子。”
说白了,这项规定除了惩罚犯人之外,还是一个巨大的收入来源。
“而且,许多男子娶不起妻子。”他说这话,仍旧十分委婉,“不设青楼,你让他们怎么办?”
于寒舟懂了。
“抛开这些好处不谈,”她清明的眸子看着他问道,“大人觉得这项规定残酷吗?”
闵修然沉默了。
当然残酷。
“但是——”他急急想要解释什么,然而只见于寒舟摆了摆手,然后说道:“我知道大人的意思。大人也觉得这项规定很残酷,只是可以带来巨大的利益,所以有些人,哪怕是无辜的,也要牺牲。对不对?”
闵修然忽然觉得有点不自在,他偏过头去:“是。”
“懒惰!”于寒舟忽然冷笑一声,“为官者懒惰!不肯动用脑子!选择这样粗鲁而残暴的方式!我呸!”
闵修然惊得险些仰过去:“你,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