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点点头,“儿臣都记得。”
圣人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神里闪烁着微光,嘴角带着暖暖笑意:“嫁给了你父亲后,我便不怕做噩梦了。每次我做噩梦醒来,他总会拉着我的手,说‘别怕,朕在这里!’”
“只是后来我们总是吵架,他渐渐烦我了,不再踏进我的宫里,我睡到三更时分,总会被噩梦惊醒,然后再也睡不着了。”圣人眼睛里的光芒熄灭。
胡七七看向太平公主,只见她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吃饭、睡觉对寻常人来说,都是最简单的事,可这么简单的事情到了我这儿,怎么就变得如此艰难了呢?我甚至会害怕睡觉。一闭上眼睛,各种各样的人要来跟我说话,有时候耳朵里会同时出现七八个声音,吵得我头疼!”
她听见太平公主问:“如今母亲既睡得安稳,又怎么会生病呢?”
“我这病,跟他们没关系!”圣人笑了笑,“一个几十年没好好睡过觉的人,突然能睡得香甜,一时间身体里的各种坏毛病也就自动冒出来了。”
“令月,我今年已经七十六岁。每当我咳嗽时,都能感觉那正在腐朽的五脏六腑在发出声声抗议。从今往后,我身上的病痛只会越来越多。好啦,你也不要再苛责其他人了,医者只能医病,医不了命。只等时间一到,我就会双腿一瞪,去见你父亲。”
太平公主眼神里流露出痛苦的神色,“为了天下苍生,母亲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大周不能没有您。”
“少了我又怎样?世间也还是这个世间,难道我连死的自由都没有了吗?”圣人面露疲惫之态,朝太平公主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令月,去找条温驯的母马给七娘子。别把她当奴仆,她不是朕的奴仆,若非太常卿算出天象有异,朕早已下旨封她为宝华公主。”
“圣人的意思,儿臣已经明白了。”太平公主跪在圣人面前。
圣人已经困倦至极,阖上眼睛,懒懒的道:“母亲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可惜你的几个哥哥都不如你!”
说完这句,圣人似乎便睡着了。
太平公主跪着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她醒来,便自己起了身。
胡七七满心惶恐地跟在太平公主身后下了马车。
太平公主让李隆基给胡七七寻一匹性情温驯的母马过来,在等马的时间里,胡七七就坐在太平公主的马车内。
太平公主一直盯着她打量,看了好一会儿。
经过狄仁柏的安慰之后,胡七七见了太平公主后已经完全不紧张了。只可惜,经过圣人的一番关怀后,她舒缓的神经再度紧绷,连手臂上的汗毛都不由自主的根根竖立起来。
眼前的人,是她的母亲。虽然她曾被抛弃,但是念及生恩,她绝不愿与母亲为敌。
可有些事情,由不得她愿不愿。
只怕在太平公主眼里,她已经成了眼中钉,肉中刺,非除去不可。
胡七七的头已经低得不能再低,可惜她这番低调的姿态落在太平公主眼里,却成了奴颜媚骨之姿。太平公主天生是个骄傲的人,她平身最恨的便是趋炎附势、奴颜媚骨的小人。在她心里,胡七七和张易之、张昌宗之流也没什么区别。
“宫里锦衣玉食、奴仆成群的生活,令人沉溺不可自拔,对吗!”
这带着血腥味的珍馐,她当然不沉迷。她宁可日日清粥小菜果腹,也不愿在这种地方过着今日不知明日的生活。
可是,太平公主这样带着怜悯的姿态跟她说话,反倒是激发了她的反骨,胡七七瞬间不紧张了,她非但不紧张,反而被激发出昂扬斗志。
“公主金尊玉贵,锦衣玉食,权势地位唾手可得,自然不明白我们这些人心里的苦。”
太平公主随手拿起身旁的文书,一边低头批阅,一边跟胡七七说话,“人的命,是由天定的。一个人若是得了她不该得到的东西,是要付出代价的!”
胡七七早料到她会这么说,不由自主轻笑出声来,“那我想请问公主,您付出了这么惨痛的代价,又究竟得到了什么呢?”
握着笔的那只手顿了一下,一大滴墨汁滴下来,晕染在纸上。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太平公主眼神里,已现出杀机。
胡七七明知她此时不该挑衅,却终究忍不住,她笑着说:“公主是聪明人,你当然知道,我是在说薛驸马。您现在所拥有的荣华富贵不也是踩着至亲之人的鲜血得来的吗?当您穿着绫罗绸缎、享用着各色珍馐的时候,可还会偶尔记起薛驸马的音容笑貌?”
她顿了顿,笑容变淡了,“当我出现在圣人身边之时,你们当中,肯定有人将我的过往查的一清二楚。公主也一定知道,我从来不干伤天害理的事,也不想伤害任何人。可谁若是拦住我的路,那也不能指望我完全没有一点反抗的手段。”
太平公主放下笔,冷冷质问:“你是在威胁我?”
胡七七眼神轻浮,笑容带着三分诡异,“怎么能说我是在威胁呢?我是在与公主谈和。我迟早会离开这里,当我希望在离开之前,我和公主能和平共处,井水不犯河水!”
“你是什么身份,竟敢跟我谈条件?”太平公主扬声道:“来人,将她嘴巴堵上,拖到草丛里,重责三十大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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