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 只见圣人满脸慈爱的看着自己, “你这样打扮很好看, 我让尚服局的人给你多备几件衣裳首饰吧,你还年轻, 就应该多多打扮。”圣人目不专睛的盯着她,瞧了又瞧,忽然蹙眉, 转头望向一旁的上官婉儿,“你有没有觉得,她这样打扮很像当年的令月?”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令月是她母亲的闺名,圣人莫不是发现了什么?
上官婉儿忍笑:“圣人快别吓着她了,瞧她这可怜的模样。”
上官婉儿以为她的害怕,是因为不敢将自己与镇国长公主相提并论。“我瞧着除了这双眼睛外,其他并无相似。当年公主性格活泼爽朗,行事不拘小节。七娘子年纪虽小,却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婉儿觉得她更像陛下。”
胡七七红了脸道:“上官大人才劝圣人莫要吓我,话锋一转,却比圣人吓得更狠!”
圣人笑吟吟的拉着她往紫宸殿走去,“莫怕,莫怕,她这张嘴坏得很,惯会捡我喜欢听的说。这会儿我再瞧你,也觉她说得对。不过我年轻的时候比你还要胖一些,那时候我饿得慌,一顿饭要吃四个包子,太宗皇帝最喜欢跟我一起用膳,他说看我吃东西的样子很下饭。当年,徐妃她们是靠美色承宠,只有我,是靠吃饭承宠!我也是小时候饿狠了,那时候日子不好过,即便是武家这样的大户人家,也不是顿顿能吃上饱饭。”
圣人曾是太宗皇帝的才人,后来太宗皇帝驾崩,去了感业寺修行,又被高宗皇帝也就是她的外祖父接了出来,被封为昭仪。她原以为这是一段不能提的黑历史,没想到圣人自己却并不忌讳。
圣人见她不说话,叹道:“别那么胆小,我可不喜欢胆小的孩子。我的四个儿子,都随了他们的父亲,胆小又窝囊,我见了都不喜欢。女儿令月倒是随了我的性子,可她长大后却不爱跟我亲近了。我见你刚才与侯祥争执的时候,不是挺大胆的吗?我就喜欢你那骨子泼辣劲儿,初生牛犊不怕虎!”
胡七七摇头,“奴婢并非胆小,奴婢只是很感动。奴婢的阿耶是个老实人,他从小被人欺负惯了,一直待人和和气气的。可奴婢却是个倔脾气,谁若欺负了我,我一定要欺负回去。从小到大,奴婢一直是自己保护自己,突然间被人保护了,心里酸酸的,有些不适应。”
圣人停了下来,看着她,豪气干云的道:“以后在朕身边,若有人敢欺负你,你便像今天一样将别人欺负回去,朕给你撑腰。”
她是真的被感动了,不由得失态,一时间忘记了圣人其实是个变脸最快的人,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将一切因由托盘而出,想要在圣人面前为父亲申冤。
恰在这时,李隆基出现。
“圣人,好消息。狄相爷身体已经痊愈,林妙之刚从狄府带回新消息,狄相将出席今晚的宴会。”
圣人听罢开怀大笑,“他身子当真好了?这可太难得了。我还忧心他一病不起,走在了我的前头。”圣人抱歉的看向胡七七,“今晚朕要与狄相爷彻谈,还是让三郎带你玩吧。”
“是!”胡七七反而松了一口气,宴会不用和圣人坐在一起,她压力也没那么大。
待圣人仪仗走远后,李隆基才问她,“刚才发生了什么?”
胡七七见了他就紧张,这个妖孽,莫不是看出了什么?
她刚才差点被圣人感动,想要跟圣人坦白自己的身份,想要跟外祖母认亲来着。这会儿冷风一吹,才发现自己多么愚蠢。圣人就是圣人,即便她当年犯下了错误,也不可能自己承认。若是承认了一个错,御史台谏便会逼着她承认更多的错误,她是女帝,在这个位置上受到的非议比任何一个帝王都要多。
昔日秦皇汉武做错了事,自有史家为他们修饰功过。然而女子当皇帝在世人眼里本来就是天大的错误,即便圣人于社稷有功,将来青笔留名,也只会记下她的残忍、冷酷和无情。即便她有再大的功劳,也会被她的错误掩盖。
所以,她父亲即便承了冤屈,在圣人活着的时候,这冤屈也不可能解开。因为,比她父亲更冤的人,多得是!即便是上官婉儿,也比她更委屈,她的父亲上官仪可是被圣人亲自赐死的。然而,她感念圣人雄才伟略,愿抛弃家仇小恨,为圣人权衡天下之术。
她没有上官婉儿那样的大气魄,她虽天生贵胄之家,却长于市井商户,学的也是小门小户的小家子气,她只想在有生之年,洗刷父亲的冤屈,以报答父亲割脉喂血救命之恩。
但她却是把李隆基给妖魔化了。
李隆基刚从别处赶来,未曾听说她与圣人之间的对话,又如何能猜到她的心思?他这会儿见了胡七七,只有满心欢喜,也不顾大庭广众之下耳目众多,毕恭毕敬的给胡七七行了一记深揖。
胡七七见他突然对自己这般客气,不禁纳闷:“你这是做什么?”
李隆基笑道:“我这是在感激娘子的高节大义!”
胡七七问他:“你把话说清楚些!”
李隆基这才起身,拉着她走到无人处,才解释:“正谏大夫朱敬则大人常直言不讳,在朝堂上历数二张之罪恶,引得圣人不快。圣人曾在私底下跟上官大人商量着,要给让朱敬则大人找个更好的去处,将他调离京师。可是,朝堂上的诸位臣功,都因惧怕二张权势不敢轻易进谏,唯有朱大人不畏生死,多次向圣人提出逆耳忠言。刚才,我已经听说了,圣人夸朱大人直言不讳,还赐他锦彩百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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