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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页
    房间里还浮动着一种隐约的幽香。
    像是菊蕊的清淡,又仿佛不尽然是这一番清淡,而犹然带着微微的冷,像是缠绵于鼻端的一抔霜雪,拒人千里而勾人魂魄。
    梦里少女含着薄霜的清丽眼眉又浮在他眼前。
    她穿着旧白色的衣裳,衣袖柔软得像冬日里的一团云朵,垂下来重重叠叠地坠在他的掌心,她握着一卷书轻声地吟哦,覆在书卷上的纤细手指搭在他膝头。
    “怨复怨兮远山曲,去复去兮长河湄。”*
    她仰着头,用她清冷而澄黑的眼眸注视着他,那双眼睛里蓄着薄薄的雾气,让他看不清她的不舍和哀绝。
    容婴不自觉地闭了闭眼。
    他声音还带着沉睡初醒的微微沙哑,叫人的时候感觉到喉间粗砺的薄痛:“谁在外面服侍?”
    “蹬蹬蹬”的脚步声从院子里响起来,内室掩住的门扉“吱呀”一声开了,小厮松原陪着笑进门来,先垂手行了个礼:“公、爷您醒了。”
    容婴留意到他咽回去的旧称呼,眉梢微扬。
    他不动声色地道:“我这是怎么了?”
    松原“嗳”了一声,一面过来服侍他起身,一面道:“大朝会之前您在府里昏睡过去,把娘娘吓了一跳,亲自指派了国手杨大人来替您诊治。杨大人说,您在西北损了元气,迟迟地没有好好蕴养,如今一并爆发出来,倒比拖到后来病上加病还好些……娘娘就按着杨大人的意思,送了您出来静养……陛下天恩浩荡,下旨说咱们容家世代忠良,不能因为老爷出了事,就寒了天下人的心,因此上给您赐了官,许多名号,如今满京城的人都等着您醒过来呢。”
    他口中说的“老爷”,仍然还是容家的当家人,在西北沙场上身负重创、昏迷至今的容玄明。
    容婴微微垂着眼,配合着小厮的动作抬了抬手,没有关心自己身上被授了哪些官职。
    松原笑容可掬,半蹲下来替容婴抚平了袍角的褶皱,又道:“老爷这些日子还是没有醒,御医说,如今且拿参片吊着命,再细细地寻法子医治老爷。大管事说,既公子已经顶门立户,就不能再叫‘公子’了,自然就统统往上递一层……”
    这不单是身份的更迭,也代表权势的转移。
    小厮对容家两代人之间的微妙一无所知,仍为自家主子的步步高升而欣喜不已。
    容婴却目光微凉。
    想到容玄明这个人,就不由自主地咬了咬牙。
    他没有沿着这个话题说更多,而是忽然问道:“我醒之前,有人进来过么?”
    松原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微微有些茫然,看着他不由自主地摇头,道:“娘娘交代了不许旁人来打扰爷,甘泉寺这里清净得很,如今不是初一、十五,都不招待外头的香客的。”
    松原答得肯定,容婴不知为何,心中有刹那的失落。
    他为自己的错觉而失笑着微微摇了摇头。
    他片刻间沉默下来,松原觑着他的神色,也不由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开口了。
    容婴得知自己身在甘泉寺,已经做好了用上素斋饭的准备,但膳食摆上桌时他打眼一扫,竟然也略见油腥。
    他没有多想,静静地低头用了膳。
    松原微微吁了口气。
    容婴叉着手,在窗前的圈椅里沉默地坐了半晌。
    他醒来的时候正值午间,到这时已经日薄西山,余晖镀过起伏的群峦,洒进这座古寺小小的庭院,透过花枝和树影,像满地熔断的碎金。
    秋风刮过树梢,送进隐约的鼓声。
    容婴从久渺的沉思中骤然醒来,全身的肌肉都不自觉地绷紧了,手抚上了腰侧的刀鞘,却愕然地扑了个空。
    他缓缓地重新靠回椅背上,才想起自己已经远离了击鼓其镗的沙场。
    古朴的寺庙,远离尘世的喧嚣,也不曾见识过战场的杀伐,僧人只跟随着钟鼓的指引参与早晚的课颂。
    他站起身来。
    小厮们迎了上来,打头的仍然是前头贴身服侍他的松原:“爷要什么,只管交代一声。”
    容婴道:“我出去走一走。”
    松原并不敢阻拦他,只是恭声应“是”,就亦步亦趋地跟上了他的脚步。
    容婴并不在意身后跟了一条尾巴,只是接纳了侍从的劝谏,披了条不算厚重的鹤氅,以抵御黄昏的风寒。
    石青色的素绸面,浅色的牙边上滚着绵密的杜若纹,针脚十分的细密,让容婴注视着它的时候,不自觉地感受到微微的分量。
    小院虽然是甘泉寺特地收拾出来接待贵客的,但因为综合考量僻静和安全的因素,反而占地并不算广阔,至少比起双槐巷容府东路、容婴惯常起居的外院书房来,已经称得上是狭窄了。
    院门大开时发出轻微的吱嘎声响。
    有个矮矮的影子从门前的山路上匆匆地跑过去,淡淡的青菜、熟白面和素油的香气在空气中稍稍残留,小和尚头上光光的,低头咬着包子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转角。
    松原急急地问着“爷可受了冲撞了没有”,容婴的目光却投向小童子跑过来的方向,问道:“那边还有僧寮?”
    山径幽幽横斜,随势高低,向上延伸的痕迹消失在在松柏林木的掩映里。
    松原往那边望了望,老老实实地道:“僧寮都在东、北侧,咱们这边是没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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