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长阑不大在意地道:“这屋里地龙烧的太热了,吹吹风反而好些。”
回头却就想起别的来,又叮嘱道:“贵妃体魄不大健旺,教他们把凤池宫的地龙鼓得热热的,炭例也按三倍的给。”
李盈就应了声喏,道:“还是大家想得周全。”
他顺手拍了个马屁,没想到皇帝眉峰却微微地皱了起来,连笔也搁下了,道:“百密尚有一疏,她是个不会照拂自己的性子,没有人在身边拘束着,只怕天都要翻过来。”
听您这意思,仿佛您在贵妃娘娘身边拘束过她许多年呢!
李盈默默地腹诽了一句,就听殷长阑沉吟了一回,道:“你去问清楚,太后娘娘到底交代了什么事给贵妃,不拘是什么事,都灵醒着些。”
李盈就低眉顺眼地应“是”。
殷长阑被他打了这一回岔,心里牵挂着小姑娘,看着满篇花团锦簇、没有一个字落到实处的奏章,顿时有些索然无味,索性蠲了笔,重新从那一摞风物县志里抽/出书来看。
他甫一将这册书拿在手中,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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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在紫微宫中,也有人在说起今日的暗流。
大宫女玛瑙在内室里带着小丫头们服侍着贤妃甄氏除了头上的钗环,又换了衣裳,就往后头浴间去看热水。
另一个大宫女翡翠正捧着玉攒盒,一把一把地往大木浴桶里扬花瓣。
两个侍女也是跟着甄漪澜从家里进宫来的,情分一向亲密,说话做事就不甚避讳,翡翠一偏头看见她进了门,就撅了嘴巴,小声地抱怨道:“暖房里头一等的刺玫花叶,从来都是太后娘娘一份,咱们这里一份,偏偏今日就教九宸宫传了去。”
她说话一向有些尖刻,就恨恨地道:“不过是白在九宸宫里待了半日罢了,真就当那是个‘副皇后’了!”
洗沐之事一向是翡翠经了手的,玛瑙不晓得里头的事,听她这样生怨,不由得问道:“怎么回事?”
翡翠咬了咬牙,低声道:“还不是凤池宫的那位!”
她又向攒盒里抓了一把,花瓣新鲜幼/嫩,被她泄愤似的碾在手里,绛紫色皱巴巴地折成一团,汁水沾了满手。
她道:“凤池宫那位主子,平日里爱的不是梅花儿,竹叶子,风雅的不得了的东西?偏往九宸宫去一回,就用起刺玫来了,巴巴的拿了咱们娘娘的份例走。谁稀罕呢!倒要看她那肚子能不能争起气来!”
玛瑙不甚赞同地道:“你少说些。教娘娘听见了,有你的好受。”
翡翠就吊着眼睛道:“娘娘教她排揎了那一回,回来险些就积出病来。娘娘是个好/性儿,爱息事宁人,我可不是!”
她们在后间窃窃地说了这一回话,就有小宫娥傍着帘子笑眯眯地道:“两位姐姐可忙完了没有?娘娘叫人呢。”
甄漪澜见回来的两个侍女面上都有些怪怪的,微微垂了垂眼。
她没有急着问什么,等到到了浴间里,粗使的宫人都下去了,只余下主仆三个的时候,才向后靠了靠,肩颈倚在桶边垫着的软巾子上,问道:“怎么回事?”
翡翠正低着头,手里捏着个小木瓢,一瓢一瓢地往她身上浇水,闻言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来,早没有了前头凶悍的模样,讷讷地道:“并没有什么大事。”
“没有什么大事,那就是有了。”甄漪澜微微地闭着眼,神色不动地道:“瞒着我,究竟是什么事?”
翡翠和玛瑙对视了一眼。
翡翠的面色有些难看,玛瑙看着她,到底有些心软,叹了口气,道:“奴婢们只是说起今日贵妃娘娘往陛下那里去的事来。”
她一向是个温和性子,语气也和软,不像翡翠的刻薄,听起来就好听许多:“从前这宫里头,咱们都当秦昭仪是个占了帝心的,她却家世不显,到底失了底蕴。”
“娘娘同贵妃娘娘、德妃娘娘,原是一样的人,纵然不谋宠爱,好歹一般的受人尊重。”
她低声道:“只是如今眼看着,贵妃娘娘得了协理后宫的凤权,凤池宫就水涨船高起来了。”
甄漪澜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静静地看着她,听她说道:“咱们宫里想往九宸宫递一碗汤,都千难万难。贵妃娘娘今日说去就去了,到晚上才教陛下亲自送了回去。”
甄漪澜就笑了笑,道:“偏是你们爱操心。”
琥珀不意她这样的不放在心上,顿时有些焦急,道:“娘娘,形势比人强。如今太后娘娘就把年下的事都交给了那边,往后谁还记得咱们解颐宫?”
甄漪澜却微微地弯了弯唇,道:“傻丫头,你当那是什么好差使。”
琥珀不明白她的意思,但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赞同,温顺地闭上了嘴,替她撩着浴桶里浮沉的花瓣。
侍女的关注点重新回到了汤盆里,就喃喃地道:“听说九宸宫和永安宫都有汤池,也不知道往后是谁得了去,冬日里洗沐都比旁人舒心些。”
永安宫是历代皇后的起居之处。
甄漪澜道:“横竖不是我。”
侍女被她噎住了,再说不出话来。
甄漪澜却抬起手来,洁白的指尖挂上了一片薄薄的花瓣,触感比最上等的漳绒还要细腻柔软。
绛色和雪色对比在一处,有种人间富贵繁华之感。
甄漪澜捻着那片花瓣,出了半晌的神,才微微地笑了起来,道:“当日也原是我想差了,贵妃娘娘一心地为了我好,我却拂了她的美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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