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微响,有些匆促的脚步在帘外渐行渐近。
尚宫廉姑姑在帘子底下立住了脚,恭声道:“娘娘,尚宫局的崔掌事和宁寿宫的宋嬷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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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长阑到宁寿宫的时候,郑太后正同客人相谈甚欢。
花厅中的地龙烧得暖意熏人,郑太后坐在上首的交椅里,却搭着扶手微微地侧倾着身子,专注地听着下首的男人说话。
而那人说话的声音也温润低沉,不疾不徐的,像一坛陈年的美酒。
他穿着件紫檀色的圆领官袍,却系了条熟兕皮的腰带,侧身对着门口,殷长阑看不见他的脸,只有那种举重若轻的姿态鲜明地彰显着。
殷长阑微微停了停脚,才压下了心头那种微妙的感觉。
为他引路的宫人放重了脚步,道:“陛下驾到。”
那男子就住了口,郑太后这才把视线投了过来,笑着站起了身,道:“皇帝来了。”
亲自从座位上下来迎他。
她这样给颜面,殷长阑乐得同她“母慈子孝”,紧走了几步,扶住了她的手臂,道:“劳动母后,儿臣不孝。”
郑太后就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道:“皇帝来的恰好。景升正同哀家说起这一趟柳州平乱的事,皇帝也听一听。”
原来他就是容玄明。
殷长阑到了这里之后,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
三人落了座,宫人重新上了茶,寂寂无声地退到了一边。
殷长阑的目光打量地看着着下首神态温煦的男子,他与宫中的容贵妃并不十分相似,容氏有一双斜飞入鬓的长眉,寒星般的水杏眼,于雍容国色之外生出一段清韵。容景升面容俊美柔和,颇有些温润如玉的意味,但目光却锐利,像一头在天空中逡巡自己猎物的鹰。
在他注视的片刻之间,容玄明已经看了过来,又很快低下头去,在椅子里稍稍欠了欠身,道:“臣参见吾皇万岁。”
“容大人,不必多礼。”殷长阑笑道:“朕听说容大人昨日出城去点兵,不知结果如何?”
容玄明微微地笑了笑,道:“仰赖陛下天恩,火器营兵强马壮,此诚我大齐之福。”
郑太后就拊掌笑道:“哀家就预祝容大人马到功成了。”
容玄明俯首道:“臣当鞠躬尽瘁而已。”
殷长阑微微一笑。
郑太后却转回头来对他道:“容大人是我大齐国之柱石,皇帝也要好好地尊重贵妃才是。”
殷长阑不意她会忽然提起那个小姑娘。
他顺水推舟地道:“贵妃处事妥帖,朕正有意请贵妃协助母妃主持宫务。”
他这样说,郑太后倒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殷长阑既然知道了原来那个小皇帝曾因此与郑太后有过不愉快,大约也明白郑太后这一眼里的意思。
他心中微微有些复杂,端起茶杯埋头啜了一口,遮去了面上的神色。
郑太后已经笑着拍了拍他的臂,道:“皇帝也长大了,”她将视线重新投到容玄明身上,“景升,这回你总该放心了,有哀家和皇帝在,晚初在这宫里头不会受委屈的!”
“小女在家时……”
容玄明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呛啷”一声脆响。
容玄明下意识地绷紧了下颚,一双鹰目望了过去。
皇帝稍稍低着头,手中的茶杯洒在了桌上。
盏托在桌上打了个转,停下来时还在微微地抖动着,瓷杯滚到了地上,发出碎溅的清响。
郑太后微微蹙眉,道:“皇帝这是怎么了?”
殷长阑捻了捻指尖的湿痕,片刻才道:“朕一时不察,没有拿稳,惊扰了母后了。”
他声音沉沉的,但听上去平稳,郑太后就没有放在心上。
宫人迅速地走了进来,将地面上的碎瓷和茶梗都扫去了,郑太后吩咐道:“给陛下上茶的时候仔细些,不要烫了。”
指上的水渍很快就干了,皮肤在暖而燥的空气中有些紧绷绷的感觉。
从前那个少女曾经抱着膝坐在他的身边,初雪乘着夜色簌簌地落在天地之间,在她睫梢融成了小粒的水珠,以至于她偏过头来的时候,他几乎以为她是在流着泪。
而当他抬手拭去的时候,那双眼仍然明亮而清澈,照着他斗篷上覆着薄雪的倒影。只有水珠在他手上渐渐干涸的紧绷感。
她像是在笑,那笑里也是惆怅的,她说:“我父亲从前爱慕我娘,曾经为她写了许多诗赋,在坊间都传唱一时。因为我娘最爱的那一阕里,有‘月杳归鸿晚,衣轻落雪初’之句,才为我取名晚初。”
殷长阑心里的念头翻江倒海,听着容玄明的声音仿佛也忽远忽近的,道:“她性子有些骄纵,是臣和她的哥哥把她宠坏了,陛下和太后娘娘代臣好好地教导她为盼……”
殷长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极力地克制着没有再度念出“晚初”这个名字,问她是哪一个晚,哪一个初——他知道自己短暂的失态已经落进了容玄明的眼睛里。
他不知道原来的这个小皇帝,知不知道贵妃容氏的闺名。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宁寿宫。
他觉得自己走路的时候,仿佛都有些深一脚、浅一脚的,李盈在他身边近身服侍了这几日,也多少摸出了他的一点脾性,当作不知道似的,悄悄地扶住了他的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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