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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她笑着对他说:“我双名晚初,晚是岁华未晚的晚,初是只如初见的初。”
    他或许也曾无数次地站在这座她一生都没有走过的城门上,眺望他的河山万里与故人长别。
    她一生爱过一个男人,他英武、强悍,拔剑起于蒿莱,开万世之太平。
    她在他的王朝开辟的前夜离开他,就让她在他的王朝倾覆的前夜死去,相隔两百年的光阴,他们终究为彼此殉了余生。
    她这样悲哀的一生,能有这样质本洁来还洁归去的结局,大约也已经足称得上幸事。
    “七哥……”
    她喃喃地念了一句,像是已经耗尽了最后的一点力气,手足都因为冷而蜷缩着,却有断续的液体从眼角沁出,这一点温热是血吧,是她身体里的最后一点温度,将她与这个世界彻底地割离开去——
    第2章 忆王孙(1)
    容晚初睁开眼的时候,恍惚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她仰面躺在温暖的锦被里,淡胭脂色的绫帐密密地垂下来,封闭了这一片小小的天地,被中香大约是燃得久了,烟气都变得若有若无,但细腻而旖旎的香依然在空气中流转不去,让她觉得微微有些不适。
    牵机入喉的痛楚还停留在她的脑海,她攒了一回力气,才尝试着转了转头,却发觉这动作做起来有些出乎意料的轻松。
    她有些意外。
    及至试着抬了抬身子,果然也同之前一样,完全不觉得疼痛、艰难,她毫无障碍地拥着被子坐了起来。
    络子笼着镂金的香球缀在帘钩上,长长的流苏拂落下来垂在枕畔,绯色与水青泾渭分明,一团明媚张扬的富贵之气。
    她微微侧首,视线一掠而过,落在床头的小阁子上。
    一盆花开百子的清供撞进她眼帘。
    容晚初到此终于微微地蹙了蹙眉。
    她从入宫即不曾承宠,与升平皇帝虽居一宫之中,竟如两个陌生人一般。
    ——到了后来,便连陌生人也不如。
    她的宫室之中,也早就撤下了这些小儿女的妆点、纹饰。她身边的宫人晓得她的忌讳,更不敢拿这些东西出来引她的厌弃。
    是谁这样大胆?
    她沉吟的片刻之间,帘外忽而起了一、两声低响,宫人柔软的鞋底与软毯摩擦的声响渐行渐近,停在帐外不远处,开口时声音也放得轻柔:“娘娘,娘娘。”
    容晚初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重叠的帘帷被掀起了一半,就有丝丝缕缕的冷意泻丨了进来,让习惯了帐中温暖的容晚初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成行的宫娥掌着灯,端着盥沐的铜盆和花胰、香膏,悄无声息地列在落地罩底下。
    半挽起来的绫子帐幔底下露出一张宜喜宜嗔的小圆脸,来人看见她已经坐起了身,不由得有些惊讶,又有些心疼似的,道:“娘娘可是没有睡着?”
    她的脸让容晚初有些熟悉,微微晃了晃神,唤道:“阿讷?”
    阿讷脆生生地应了一声,道:“搅扰娘娘了,陛下丨身边的李盈公公方才过来,说是太后娘娘召娘娘往九宸宫去呢。”
    这话有些古怪,容晚初顺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阿讷道:“不过丑初一刻。”
    她从铜盆里捞出巾子拧了拧,走近来服侍容晚初擦脸,一面嘟了嘟嘴,道:“外头忽而下起大雪来了,瞧着一时半刻不会停的样子,您出门可要仔细些,莫晃了眼睛才是。”
    温热柔软的湿巾子敷在脸上,容晚初有些纷乱的思绪稍稍清了一清。
    阿讷和阿敏是跟着她从容家进宫的侍女,行丨事一向忠诚可靠,她以为她们可以陪伴她很久……但就在她进宫的第三年,阿讷被人发现莫名其妙地浸死在了通明湖里。
    而现在,这个女孩又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的眼前,活泼、伶俐又体贴,每一处都栩栩然如在生时。
    容晚初闭上了眼。
    耳畔阿讷碎碎的语声还在继续着:“这时节才刚刚入冬月呢,白日里还好好的,也没有个征兆的,不知道怎么就下起这样大的雪来,原本预备的熏笼炭火都不大够,阿敏姐姐已经往尚功局去要了……”
    叽叽喳喳像只小麻雀似的,语气娇憨又讨喜,让人听着就心里头明亮。
    容晚初微微一笑,心中虽然积着许多疑惑和猜测,但听着女孩儿在耳边说着琐事,也不由道:“你这张小丨嘴噼里啪啦的,可没看出冷来。”
    阿讷就气鼓鼓地道:“姑娘怎么能这样嫌弃我。”
    连一急了口中就冒出旧日的称呼这一点都一模一样。
    阿讷虽然嘴上抱怨,但手上的动作还是那么轻柔,一点都没有碰痛了容晚初,投了两回帕子,又换干巾子拭去了湿痕,就预备服侍她更衣。
    容晚初看见熏笼上搭着的大红缂丝的遍地金通袖袄,不由得微微蹙眉,道:“没得拿这样艳色的衣裳出来做什么。”
    阿讷就笑道:“原是给白天预备的,奴婢问了廉姑姑,姑姑说,这一回没有立后,娘娘是这宫里的头一份,今日霍、甄、秦三位娘娘都要来向娘娘请安的。”
    纵然是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猜测,但听到阿讷这样说出来,容晚初还是觉得心头微微一跳,一时口舌都有些发干。
    她——
    她仿佛当真是回到了升平元年的冬天,她刚刚入宫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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