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休一缩脖子,识趣地不再多言:“臣告退。”
这几日因为心里烦,虞锦很不爱在跟前留人,看见谁都觉得暴躁。于是楚休一退出去,殿里就安静无声了。
虞锦怔怔地在那里坐着,木然半晌,心底的苦涩犹如涟漪,一圈圈地越泛越广。
她其实记得的,楚倾跟她说过林页当时离开太学,是因为家里为他定了门亲事。她也知道,若他就是林页,那么那门亲事便是与她的亲事。
这几日来她都在拼命回避这个问题。
先前种种已让她在这段感情里十分忐忑,若理智些说,她到现在都很清楚,自己是不该对他动心的。
她对他愧疚到不知该如何弥补,他不计较已让她惊喜,他也愿意喜欢她,就让她受宠若惊。
这样的情绪让她在这份感情中如履薄冰,哪里还有力气承担他的恨意。
所以这些天她都在逃,像只鸵鸟,像只缩头乌龟。她看都不敢多看他一眼,既因愤怒于他的隐瞒欺骗,更因惧怕从他眼中读到冷淡和仇恨。
她从来不是个多么有勇气的人,能为楚家之事认错,一是因遗臭万年的恶果在逼她,二也是因有一份爱在支撑。
如今这份爱转成了恨,如果可以,她会宁可一直躲下去。
可偏偏楚休来了,楚休把从前的过往一句句地告诉她,迫着她直视这一切。
虞锦突然觉得,自己真是不争气。
她明明那么怕面对他的恨,可如今听了那些残忍的经过,她又更心疼他了。
她着恼于他的经历,更着恼于这世间的不公。
她早就清楚他的傲气,但若他是林页,他就更有过一腔雄心。这样的雄心被生生扼杀,就相当于雄鹰折翼,该有多么痛苦。
更何况,他已经那样痛苦了,上一世她还用那样恐怖的法子杀了他,既杀了楚倾也杀了林页。
虞锦忽而发觉,这一切她都是逃避不开的,她根本没什么逃避的资格。
哪怕他真的恨她,也不是她这样转身离开的理由。
可是她又真的好怕。
她那么喜欢他,受不了他眼中有哪怕一丁点儿厌恶她的情绪,更不想看他逆来顺受地讨好她,她太害怕这两种场景出现在她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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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到了暮色四合时,楚倾才发觉自己已然又枯坐了一天。
他这两天常是这样。
前几日他总是不甘心地想去见她,可她不愿见,他也怕自己总惹她不高兴会让她动了胎气,这两日就不再去了。所以他会在白日里试着找些正常的事做,昨天是写字今天是看书,却是哪样都没做下去。
他不记得自己是在哪一刻走得神,一走就拉不回来了。
他会止不住地想先前几个月的点点滴滴,想她脑子里那些奇怪又有趣的自言自语,想她蹲在床边碰他的睫毛玩,想她强作镇定地跟他看……咳,那种书。
最终这一切又都会化作她的一句话,犹如梦魇缠绵不休。
她问他说:“原来你连一句真话都不肯告诉我么?”
他反反复复把这句话想了很多遍,懊恼又委屈。
他其实只有这一件事瞒了她而已,只有这一件事。
长叹口气,楚倾唤了宫人进来,燃明殿内灯火。又过了约莫一刻,外面的光线更暗了些,却见几个宫人忽地又进了殿,将殿中烛火一盏盏吹吸。
楚倾一滞,抬眸看向邺风:“干什么?”
“元君。”邺风一揖,“臣等奉旨办事。”
言毕也一吹,将屏风边仅剩的灯火也吹熄了。
接着宫人们在黑暗中退了出去,不过多时,又一道人影进了殿。
仙姿绰约的一道影子令他蓦然起了身:“陛下……”
“你别过来。”她轻轻道,“你也少说话。我不想看见你,也不想听你说。”
楚倾怔然,不可置信地摸索她的心音,就听她心里也在说:千万别让我看见你什么表情,我受不了。
哑了哑,他颔首:“好。”
“你骗我这事……我不跟你计较,但我要你帮我办个差事。”
黑暗中,她口吻生硬。
他一如既往的平平淡淡:“陛下吩咐。”
“我想让百姓们也识识字读读书,男孩女孩都一样读。”她道,“但很多人家不愿让男孩子来学。你既然是林页,你便知道读书的好。我着人给你挑了一箱书来,你把它看完,然后写一篇文章送去西南,告诉百姓们读书的好处。”
说话间有微弱响声响起,楚倾隐约看见有宫人抬着一方木箱进来。接着火折子一划,一盏灯燃明,他即刻定睛看她,她却已不再方才的地方,殿中瞧不见她的身影。
邺风将木箱打开,楚倾垂眸一看,箱中具体有什么书无法一目了然,但放在最上面的,有一本是《汉书》,还有一本是《资治通鉴》。
他轻吸凉气:“陛下要我看这个?”
他在问邺风,屏风后却又响起她的声音:“嗯,如果不够,御书房还有别的。想看什么,你日后自己去取就是了。”
接着屏风被手指轻轻一敲,邺风转而就又将手里的灯火熄灭了。
待得视线再度适应黑暗,他就又看到了她的影子。
他情不自禁地上前半步,她便一喝:“你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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