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煦并没有带着他们走地太远,只是爬上山坡在一处还算平坦的山崖边站定。百里轻鸿看了一眼拓跋明珠示意她不要跟过去了,拓跋明珠抿着唇有些不高兴却也没有反驳。虽然有时候拓跋明珠会勉强百里轻鸿做一些他不喜欢的事情,但是大多数时候却还是听从百里轻鸿的意见的。
已经十多年没有见过面的兄弟俩站在山崖边上临风而立,远远地还能看到平京皇城的影子。百里轻鸿对此并没有什么兴趣,他平生也没有来过平京,对这种地方自然也生不出来什么故国情怀。
百里轻鸿看着云煦,良久方才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云煦侧首看向他,唇边勾起一抹淡淡地笑意,问道:“你就不想问问,祖父祖母,父亲母亲还有三弟么?”
百里轻鸿垂眸不语,垂在身侧的一只手紧紧的握了起来。
云煦笑看着他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这些年过的十分的委屈?”百里轻鸿不语,云煦脸上的笑容却骤然变冷,沉声道:“你觉得委屈,那你有没有问过我们有没有觉得委屈?百里家做错了什么?百里家生你养你,从未奢求享受你半点荣光。因为你举族易姓,家破人亡。你可知道…当初你迎娶那个女人的消息传回天启,一夜之间百里家死了多少人?”说到此处,云煦的眼睛也有些红了。当年他也不过才十五六岁,还没来得及从貊族入侵,天启南迁的巨变中回过神来,百里家就已经变成了人人唾弃的存在。那时候天启朝堂上下震荡不安,他出门去甚至被人砸过烂菜叶子臭鸡蛋,被不懂事的小孩子用石子砸的头破血流。云翼一个还不懂事的孩子,被别的孩子欺负的哇哇大哭。一夜之间,族中长辈被迫离开朝堂,堂兄弟们在外面被人嘲笑欺负。最惨的却是那些女眷,她们有的幸运的逃过了貊族人和南迁的旅途奔波,却依然难逃被夫家抛弃,甚至未出嫁的女子也被退婚的命运。那段时间,百里家几乎天天都有人出殡,而这些人无一例外不是郁郁而终就是自我了断的。
经历了这些,哪怕云煦再崇敬这个兄长,也不能不恨他了。
“你的意思是……我该死?”不知过了多久,百里轻鸿的声音方才慢慢在山崖边响起,声音冷淡却带着几分怪异的笑意,“你是在怪我,当年没有自尽殉国,连累了百里家。是么?二弟。”
云煦冷声道:“当年的事,我不知道该怪谁。蝼蚁尚且贪生,所以你也没错。但是…这跟我恨你有什么关系?”
百里轻鸿定定地望着他,“你恨我?”
云煦问道:“你这次来天启,是为了什么?”百里轻鸿沉默不答,云煦嗤笑了一声,道:“还带着那个女人,总不会是来给祖父和爹娘扫墓的吧?或者是来游山玩水的?”百里轻鸿轻叹了口气,“那么,你在这里拦着我,又是为了什么?是谁让你来的?”他们这个时候从这里路过,如果没有人报信云煦又怎么会知道?
云煦笑得云淡风轻,百里轻鸿心中却有几分不好的预感。其实他并不了解这个弟弟,他少年成名早早的便去了军中,云煦虽然只比他小两岁,但是在那时候的百里轻鸿眼中这个弟弟也还只是一个小孩子而已。如今一晃十多年,曾经那个温文尔雅的少年到底已经变成什么样子了?他确实不知道。
云煦淡淡道:“驸马既然已经背祖忘宗,叛国叛族了,何不干脆一些。人生在世,不求流芳百世,便求遗臭万年。你这样…一边做着叛国的事情一边觉得全天下你最委屈,累人累己,何必呢?”百里轻鸿脸色微变,“你说什么?”
云煦微微挑眉,“跟貊族公主生了一堆孩子,抓了谢老将军,带兵攻打沧云城,助拓跋梁夺得帝位,刺杀神佑公主驸马…兄长,你莫不是要告诉我,即便是做了这些事情,你依然是身在貊族心向天启?”
百里轻鸿微抿着嘴唇,神色有些僵硬。
“谢将军被你抓了的消息传来那天,母亲便自缢了。谢老将军是你的启蒙恩师,谢家与外祖父家是世交,母亲说她无颜再见世人,她说原本你迎娶貊族公主那天她就该死地,但是她不相信…她不相信她教养出来的儿子会……”
“够了!”百里轻鸿厉声道,不远处的拓跋明珠闻声朝着这边望了过来。百里轻鸿闭了闭眼睛,咬牙道:“你…便认定了我……”
云煦慢慢靠近了他,轻笑了一声低声道:“兄长,别再骗自己了。长离公子能容忍你的私心,只要目的能达到便成了。但是…我却不能,因为…你的私心,是以整个百里家为代价的。你不是没有选择的机会…十年前、八年前、五年前、哪怕是三年前…你回来,百里家都没有人会怪你。但是,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改变主意么?”
百里轻鸿蓦地怔住,他有选择的机会么?
有的。
百里轻鸿即便算不上武功盖世,至少也是天下超一流高手那一类里的了。如果他要逃出上京,并不是一件难事。但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年头越来越稀薄的?他有无数个理由说服自己留在上京,但是却从来没有试图用一条理由说服自己回到百里家。
冰冷的刺痛一瞬间拉回了他的神智,百里轻鸿惊愕地看着眼前有些单薄的青年。
云煦手里握着一把匕首,匕首的刀锋已经刺进了百里轻鸿的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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