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华国第一贵公子靳言,今夜衣冠楚楚,显然也早看到了他们。不过这次他也是和一帮朋友一起来乱佳人酒吧,人群中瞥见向他挥手微笑的颜广德,愣了愣,随即远远地举起啤酒瓶示意。
今夜,第一贵公子的风姿依然华丽无畴,唇角的笑意却有些淡。
颜广德觉得嘴唇有些发干,又觉得丢脸。他打了个弹指,让侍者加了一杯鸡尾酒,抿到唇边,润了润喉。随后咳嗽两声,人模人样地手端鸡尾酒,打算去和靳言搭讪两句。
谁料等他起身到一半,再抬头看去时,那位贵公子却叫三四个人簇拥着,径直钻入走廊尽头的包厢,头也没回。
……突如其来的失落感再次来袭。潮水拍打那处沉寂了半个世纪的海岸,月华灼灼,黑色礁石下那具名叫爱情的尸体动了动,隐约有复苏的迹象。将死未死,不肯熄灭的欲望,都如同一簇簇虽小却顽强的火焰,烈烈地蹿出喉咙管。
将近半个世纪的渴慕与思念,从喉咙处刺穿,扎根于心肝脾肾肺,自顾自长成了一株根繁叶茂的树。这株树,顶的颜广德心口别别地跳,仿佛有千言万语,手里端着一杯来自上个世纪的酒,想要说话的那个人……却跑了。
颜广德呆了一瞬,然后蔫头耷脑地重新坐下,白球鞋踢了踢旁边那位名叫小叶的年轻人。这人他已经不怎么记得了,今晚那个叫小叶的年轻人进来后就一直低头玩手机,一晚上不声不响的,安静的仿佛连呼吸都不存在。
野猫斜眼瞥见颜广德吃瘪,嘴角微扯,眼角在尾端夹起,略带嘲讽地笑了笑。此刻野猫也用胳膊肘捣捣小叶。“就这么一会子,玩啥短信呀。”
小叶头也不抬。“她催我回去,我跟她说和一帮朋友在外面。”
“她?”颜广德心思仍盘旋于霓虹彩色灯光下那过于饱满的臀线,见野猫开口,随口问了一句。身上却有些燥热,白色T恤未覆盖到的脖颈处微微泛起粉红色,胳膊上密密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实在渴的厉害。
“哦。我女朋友。”小叶说话没头没脑,独字成句地往外蹦。
“Rain?”野猫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聊。
小叶愣了愣,终于暂停操作那个巴掌大小的黑白屏手机,抬起头来。“不是,我和Rain分手了。这个是在酒吧认识的。”他语气平静,说了今晚最长的一句话。
颜广德皱皱眉头。“我原以为你会和Rain结婚呢。”他笑笑,眼前闪过一张极白的短圆脸。那个叫Rain的女孩子有粗野的蓬蓬头,双手持鼓槌,坐在五光十色的舞台上敲击架子鼓。
很久以前,在恍若隔世的上一个1999年,靳言曾酷爱一切与音乐有关的场合。在某次捧一个弹钢琴男孩儿的演奏会上,靳言一掷千金,承包了那场演奏会的所有相关费用,在华国巡演了五十六座城市。那会儿颜广德还在忙着创业,对这些消息一带而过,疏忽的厉害。是那个名叫Rain的女孩子,兴冲冲抱着一摞海报从他面前经过。
那摞印刷鲜艳的海报上,赫然印着那个所谓钢琴天才的男孩面孔。是个很优柔的美少年,目光忧郁。
时隔半个世纪,颜广德顺着脑海里那个名叫Rain的坐标,一路定位至那摞海报上美少年的脸,瞬间牙齿内倒酸,愤愤然一口气喝干了半杯鸡尾酒,打算换条路。既然靳言还是如前世那样,夜夜流连于酒吧会所,他就不信不能一次次将人逮住。
颜广德气闷。
小叶低下头,不再说话。
一时间似乎都找不到话说,几个男人各自喝酒。颜广德渐渐回忆起来,上一世大约在1999年圣诞,小叶去机场送的女朋友还是Rain,当时两个人抱着头哭得要死要活。没想到此刻从小叶嘴里蹦出来的Rain,已经是昨日黄花。小叶的女朋友也换了个全然陌生的人。
今世有些轨迹,到底与上一世不同了。
颜广德懒得再问Rain这个名字背后的故事。每个人都有一段千疮百孔的伤心事。小叶不想说,问了也白问。人生有些片段注定只能留给当事人独自品尝,旁人无法分享。
野猫没有见过Rain。
也许那真的是很久以前的故事了。仅存在于上一世,在上个1999年的记忆中,小叶与Rain依然爱的死去活来。
颜广德心头突兀地升起一股恐惧感。他惧怕这一次借助量子纠缠器重生至这具年轻身体后,打乱了原有的时空,就如同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蝴蝶的翅膀,扇起来的大风,引爆了一连串拓扑学连锁反应。
小叶的女朋友换了,Rain不在了,靳言在昨晚第一次与他在西莲酒吧相遇后并没有对他展开如火如荼的追求……那么,究竟还剩下多少翻盘的机会,他可以抓在手中?这个时空内,除了时间线一致外,是否其他的参数都已面目全非?
*
嘭地一声。
酒红色吧台长桌微微晃动了一下。
靳言在这个时候走过来,打了个响指,将啤酒瓶重重地放在颜广德面前,打断了他的思绪。
颜广德抬头,瞬间松了口气,目光从青碧色的酒杯往上一撩,情不自禁就带了三分笑意。调试成纯黑色的瞳仁内亮的惊人,映射出一个缩小版的靳言。
颜广德笑了笑,邀请他坐下一起喝。……事实证明这个邀请根本没必要,因为靳言已经大咧咧地坐了下来。酒瓶里的啤酒已经快见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