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出来把碗里油滋滋的红酥软肉倒进盘子里,把碗洗了,另外装了一些孩子从山上找的冬笋放进去。老太太看到小儿子过来,难得不念叨结婚的事了,她开始抱怨他们那个没良心的爹,那个恶毒的狐狸精后妻,还有狗男女生的几个崽。
青川的身父,大小是领导,日子肯定比乡下这边好过,却早早断亲不来往了,如今有求于人,却还当这边听他使唤一样,来一份信就要他们照顾这个女儿。
“我呸!”老太太十分恼怒,“你们两个,谁要敢帮那小崽子一下,那就别认我这个娘了。”老太太是个狠人,亲生小儿子被抱走养得不认她,从此她就当自己没生过,说起小儿子就是指青川,直接当那个真正的小儿子死了。
青川当然说不会,心说自己出门上班的,就是来知青了,和自己的关系也不大。青川的大哥也是赌咒发誓,他自己几个孩子还不够照顾么?疯了才想关照一个有私怨的。
两人都说肯定不会,大嫂也在一起唾弃,老太太心下稍安,终于有心情吃肉,否则吃肉都不舒坦。大哥留青川吃饭,青川说家里有人等着,饭菜都做好了。
“你怎么这么倔?”大哥拍着弟弟的肩膀,“你不肯结婚我们也不说什么了,可是收养个孩子却不给改了姓,你图什么呀?回头你把他养大了,他还不给你养老,你怎么办?前些年你给大姐养孩子,废了那么多精力和钱财,最后怎么样?两孩子都走了,走得远远的,还记得你什么?你啊,你可长点心吧。”
青川只是打哈哈,拿着碗就溜了,这些年大哥是越来越啰嗦了。
都知道有知青下乡的事,但是大家都以为今年都快到底了,就是来也是明年的事。谁知道就是这么急,过年前就来了,大队长带着人开着村里的大宝贝拖拉机去接人,轰隆轰隆的,回来的时候车斗里装了十三四个半大孩子,最大也就十七八的样子,身边都带着一袋子国家补助粮,还有他们自己的行李。
大队长招待了他们一顿就算欢迎过了,傍晚的时候用大喇叭把村民都叫过来,大家开会,商量一下知青安顿的事。
村里没有可以现住的多余房子,就得把知青安顿在有空余房间的人家。也不是白白给人住,每个月给一点贴补工分的。
被选中的人家一听有补贴,自是欢欣喜悦,没被选中的则觉得错过一笔横财,羡慕嫉妒。大队长选人有自己的准则,他选择的人家,基本上在村里的条件和口碑都不错,若是家里有未婚女青年,就把女知青放过去,若是家里有未婚男青年,就把男知青放过去,同龄人也好有话题聊。
如今台上就剩下一个,自京城过来的一个漂亮姑娘,也是十七八岁,笑起来甜甜的,扎着一双乌溜溜的辫子,模样娇俏可人。台下不知道多少男青年忍不住盯着看,她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大队长笑呵呵说,“这位是咱们村马六的闺女,从京城来……”
老太太的脸色一下变得很不好看。四周围上了年纪的人知道内情,都忍不住看向老太太和台上的姑娘。大家窃窃私语,“是那个呀……难怪看着面熟。”
大队长和马六是打小的交情好哥们,受了嘱托自然要尽心尽力,他考虑着青川兄弟两个是村里条件最好的人家之一,又有血缘之情,很想把这女知青安排过去,不过一对上老太太恶狠狠的眼神,大队长就心虚,他是不敢把这闺女安排到老太太那边的,幸好还有个一惯和善的青川……
大队长把视线转向青川,却看到青川隐晦得摇摇头,又看到他旁边卫戈面色不善,只好语调一转,指了村里另外一户姓马的人家,和马六是堂兄弟。
唉,一个村子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大队长也很为难。
“伯伯。”京城来的女知青突然喊住大队长,“我听我父亲说,在这边还有两个哥哥……”
老太太的眼神简直要化作刀子一片片飞过来。大队长心里叫苦不迭,怎么收了这样的苦差事,这姑娘也是天真,家里竟没有教过人情世故?他们两家这样的关系,一度闹到断亲的地步,族谱都分开做两边。别的不说,就刚刚两兄弟的态度,还说什么哥哥,仇敌也差不多,这不是闹事么?
大队长担心老太太闹起来,没想到先开口说话的是他心里最好说话的青川。
“这位同志,当日你父亲抛妻弃子奉子成婚,两家便情断义绝没有关系,你若是找哥哥,倒是有许多马姓族人,都是族亲,若是要找你父亲之前抛下的儿子,哥哥这两个字就不必喊了。我母亲早年遭过太多的罪,丧父丧夫丧子,都受了一遍,硬生生把自己从个温柔女孩打磨成了钢铁母亲,她一个人养我们那么多孩子不容易,如今身体也不好,劳烦你离我们远一些,就当尊老了。”
最狠就是丧夫丧子,丈夫走了,当他死了吧,儿子认贼作母,当他死了吧。
这话一出,老太太憋了半天的怨愤一下散了,整个神清气爽。倒是那女知青一张白净的脸红了黑,黑了红,双眼发红,隐隐有泪光浮动,雨打梨花一般让人怜惜。
村民倒也罢了,知道青川是个孝子,可以理解。新来的知青都很诧异,这个人是怎么顶着一张不染烟尘的表情说着这么刻薄的话的?
青川的身体原就不差,让他调养十来年,如晦涩的古玉盘出光彩熠熠生辉,知青们在台上一眼就看到他了。便是差不多的衣裳也如鹤立鸡群一样,心里便想着这该是个清风朗月一样的知识分子,没想到一开口字字如箭,扎得人整个遍体鳞伤,在场一些喜欢那漂亮女知青的男青年格外不好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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