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算盘打得好,秦慕白在旁作壁上观,心思揣度得也不差。眼看孟雪回就要傻乎乎地走过去关照人了,秦慕白不动声色地近前一步,身体挡在病床前面,恰到好处地给他俩保持了安全距离,是时刻提防着诺普给孟雪回留钩子。
“孟老师,病人需要静养,我看我们还是不要打扰诺普先生休息了。”秦慕白薄唇轻启,咬字重音刻意落在“先生”二字上,明里暗里要来搅和诺普的花花肠子。
“嘿,秦,还没到吃午饭的时间呢,你这么着急走干什么,跟孟一起留下来陪陪我嘛。”诺普嬉皮笑脸地跟他打哈哈,头一偏,大半个视线落在孟雪回的身上,完全没有想要放人的意思。
秦慕白八风不动地站在那里,目光从诺普的脸上扫过,默默腹诽了一句“难缠”,觉得这法国佬是特别的厚脸皮。
而诺普的厚脸皮功力,显然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厉害些。鼻青脸肿的洋大个刚才还神气活现地跟人开玩笑,瞥到势头不对,一转眼就换上一副可怜见的痛样,抬头的瞬间颤动着沾了血痂的长睫,希冀着孟雪回会心软。
“孟,你会留在这里照顾我吗?”
这话确实够不要脸的,一说出口,连孟雪回都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没有钱,中文也不好,朋友们也都有各自的家庭,实在没有办法啊。”诺普手脚僵硬地躺在铁架床上,半边身子打着石膏,像一条被海浪拍中的鱼,搁浅在沙滩上无望等待。
“医院里有护工,孟老师跟你非亲非故的,贴身照顾不合适。”秦慕白正打算去找医生给诺普安排医护人员,孟雪回站在旁边按住了他的手。
“诺普,你在中国有亲人吗?”
“亲人?”诺普下意识地眨巴起高肿的右眼,悄露出来的一线紫色姝丽,像是跳跃着火焰在起舞。
他抬起头,不假思索地对孟雪回撒谎道,“没有,只有我一个人来到了这里。”
说罢,不待孟雪回作答,故作伤感地抽了抽鼻子,继续往下补充道,“日子难熬啊。”
诺普说这话的时候,刻意用手捂着心口,看起来完全就是个身心俱痛的凄楚模样。孟雪回被他的“悲伤”感染了,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带入到了诺普的情绪当中去。
日子确实难熬啊,在这个时代,比起诺普一行人,他更像个萍水相逢的过客,莫名其妙穿来民国一趟,成日家为了生计东奔西走,看起来有事可忙,可说到底还是个孤零零的游魂,很难去意识到自己的归属感。
孟雪回感念完毕,同情心顿起,拢着汗津津的手心,悄悄地往裤缝线上擦了两擦,仿佛下了莫大的决心似的,对诺普开口道,“要说照顾的话,我是未必有底气能许你这趟空话。不过诺普你放心,只要能抽出时间过来帮忙,我一定竭尽所能。”
“噢,亲爱的朋友,愿上帝与你同在。”诺普语气虔诚地在胸口画了一个标准的十字,却偷偷掀开未曾浮肿的一扇眼皮,暗自瞄了孟雪回一眼。
他等的就是小记者这句话。
诺普深知,好感这事是一口吃不成个大胖子,只有跟对方保持好联系,才会有增设牵绊的可能。他的当务之急,应该是顺利进到孟雪回的视线当中才对。
“不用客气,出门在外天下朋友是一家嘛,今天我帮你一把,赶明儿指不定还要借你的东风乘快呢。”孟雪回傻不愣登地被人白占便宜,心中犹不自知,小虎牙一龇,笑得两只酒窝甜津津的,连秦慕白都忍不住要替他着急。
秦慕白双手插在西裤兜里,沉了沉黑眸,目光隐忧。他将这副情景默不作声地看在眼里,嘴上不说,心中却有一番计较。
对于傻孩子关照诺普这件事,孟雪回心意已决,他是不便干涉。可倘若把小记者独留在此,依照诺普这个厚脸皮的程度,势必要情形不妙。这后院起火的事,秦慕白是不愿它发生的。
想到这里,秦慕白映着桃花眼的墨秀眉梢,略动了两动,目光之中浮上一层微薄的黠意。孟雪回人在旁边,只看到站在前面的高挑身影晃了两晃,一时间,竟然毫无征兆地倒在了自己怀里。
“秦先生!”孟雪回单膝着地,把“失去意识”的秦慕白抱在怀里,急得面朝整理仪器的小护士喊道,“快去把医生找过来!”
小护士碰上这等突发情况,也是慌得不得了,得了孟雪回的敦促之后,唯唯诺诺地跑出去叫人了。诺普吃力地用手肘擦着被消毒水泡硬的床单,半撑着身子从铁架床上坐了起来。他往秦慕白神态安然的脸上扫了一眼,目光犹疑。
孟雪回捋起两只袖子,手忙脚乱地把人从地上架起来,秦慕白在小记者吭哧卖力的间隙里,暗暗抬了抬腿,替他分担了一份力。诺普人在对面,把他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简直哭笑不得。
若是依照影帝的演技路子,这一个晕倒装下去,绝对叫人看不出端倪,此番破绽百出,乃是为了做出来给孟雪回一个人看的。
诺普看破不说破,只管耐人寻味地挑了挑眉梢,脸上笑得十分从容。高手过招从来都是不见硝烟的,你秦慕白尽管放马过来就好。
第36章 花栗鼠
走廊里很安静,医院午休时分,基本无人出来走动。
此刻,小记者人坐在病房的方格凳上打瞌睡,戴着鸭舌帽的脑袋,小鸡啄米似的点啊点,一路点到了周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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