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小老头头一遭赶上这种好福气,喜不自禁地搓着手心把钱掖到衣兜里,而后把两只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动作麻利地替二位贵客把薄荷巧克力尽数打包进纸袋。
孟雪回人在旁边也有些看呆,直至秦慕白把沉甸甸的纸袋给他递过来,方才如梦初醒,磕磕绊绊地说道,“秦先生,这太客气了。”
“不客气。”秦慕白开口阻断了他的话,“孟老师这么紧张,是没被人送过巧克力吗?”
孟雪回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撇开上辈子不谈,这趟他晕晕乎乎地穿到了民国,还真是头一回被眼前的巧克力给整蒙圈了。
“是有,还是没有呢?”秦慕白又问。
“没。”孟雪回局促地冲他一摇头,刚想替自己辩解两句,一开口便被秦慕白喂了一块巧克力到嘴里。
他猝不及防地尝到了一口甜,薄荷味的巧克力,口感凉津津的,融在舌尖香醇浓郁。
“刚才我是故意骗孟老师讲话的。”秦慕白招摇着一双桃花眼,笑得眉眼灿烂,“果然换了现在这个角度,就很好喂你。”
孟雪回听了这话,嘴里含着糖果,站在原地默默耳根发红。他把头埋得很低,一时之间,简直不敢抬眼去看秦慕白。
第16章 波斯猫
小风吹过,挂在玻璃车上掉了漆的五角铃铛,拖着底部的小彩条,轻晃出一串细细清响。
孟雪回听到声音回头一看,发现卖糖的老头子竟还没走,不由得站在原地臊了个满面通红。
英国小老头是个心思剔透的玲珑人,活到这把年纪有什么看不过来的。他卖糖不卖嗓,眼前这二位旁若无人的情状,落到他跟前,小老头眼观鼻鼻观心,哪里肯多扰一句话。
而面对这样一盏瓦亮瓦亮的人形电灯泡,秦慕白脸不红,心不跳,抬手一拍孟雪回的肩膀,老神在在道,“不是说要逛逛吗,怎么嚼了巧克力就走不动路了。”
孟雪回吃了他这一记不轻不重的甜巴掌,很奇异的没有感到别扭,只觉得被秦慕白碰过的地方“噌噌”发起了烫。
英国小老头大概是嫌他俩各藏心思,说话不利落,干脆站出来给他俩添柴道,“两位先生要逛广场,可以往那边有大喷泉的地方去看看热闹,这会儿应该要开赌圈了。”
“赌?”孟雪回听到这字眉头一皱,觉得小老头说的这话有些不着调。
英国小老头怕他误会,连忙凑到二人跟前解释道,“不是你们想的那种玩法,只是几个耍乐器的小伙子,无聊时候想出来的新花样。他们每隔一段日子空闲了,就会来广场切磋弹唱本事。得胜的人会拿到大家事先准备好的奖品,有时候是一瓶酒,有时候是一块肩章……图个乐子罢了,是不做数的那种‘赌’,跟你们旧时在饭桌上热闹起来,行酒令得了彩头是一个意思。”
孟雪回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抱着装满巧克力的牛皮纸袋看向了秦慕白。后者对他肯定地点了点头,两个人跟在英国小老头的玻璃车后面,向着广场中央的大喷泉走去,果然看到了很多的流浪歌手在此歇脚等待。
这些生性浪漫的西方自由份子,一眼看过去,大抵都有着白皮肤,深眼窝,一头半长的金灿卷发蓬在头顶,竟连长相都是如出一撤。
孟雪回知道这些番邦人都是迫于时势,坐着游轮到中国来避难的艺术青年,并且这里面有相当一部分人,还是从正经学校出来的外国大学生。
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地往人堆里留神观望了一下,而后果真发现了一个气质斐然的“异类”。
“异类”正独自坐在花坛边抽香烟——说是香烟其实叫烟嘴也不为过,他很宝贝地用手指拈着转瞬渐熄的烟嘴,一口抿上去,抽得非常自在。
孟雪回透过淡淡的烟气,看清了“异类”的长相。这一位的相貌特征,不同于日耳曼民族“得天独厚”的金发碧眼,他不仅身材修长,并且目发皆深,看起来明显就是个地道的法国人。
这位自在抽烟的法国青年,留着一头半长的栗皮色卷发,十分草率地用小布条胡乱将其扎在脑后。露在皮马甲外面的衬衫领子要翘不翘的,再配上他脸上那副似笑非笑的作态,很有一种玩世不恭的调调。
该青年懒洋洋地坐在那里,只留给旁人一个棱角分明的侧脸。孟雪回注意到他的眼睛是浓郁的深褐色,可等人转过来的时候,他就不那么想了。
法国青年的右睫毛下,掩着的是罕见的紫色瞳仁。
在如今的社会,遇到外国来的年轻洋佬是很寻常的事情,但碰上这样一位波斯猫般的法国青年,就别具了话题性。
孟雪回因为惊讶他的与众不同,不经意地朝着花坛的方向多看了好几眼。碰巧就在这时,法国青年的目光撞了过来,那只颜色姝丽的紫色右眼,像一根火柴擦亮在对方的眼眶里。
孟雪回见他突然偏头,连忙把视线收了回来。此时,站在孟雪回身边,正跟英国小老头搭讪的秦慕白,察觉到孟雪回的身体一绷,顺着小记者的方向看去,发现那位坐在花坛上歇脚的法国青年,正半眯着眼睛把他俩轮番上下打量。
秦慕白淡淡一抬眸,跟他对视过去,法国青年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不欲与他眼神交会。
那位爱凑闲事的英国小老头,注意到了身边的境况,非常热忱地对身边的中国豪客介绍道,“您刚才看的那一位,是最近新加入活动的法国成员诺普,这孩子是从正规音乐学院毕业的大学生,在这帮人里的威信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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