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遗退回了屋子里,掩上了房门。
红妈妈脚步匆忙地离开,去着人安排谢遗的洗浴,倒是没有去注意谢遗屋子里多出来的那个人。
“你该走了。”谢遗对他道。
沈归穹若有所思地看着谢遗关门的动作,“你怕谢忌发现我?”
这花楼看着寻常,却是魔教的一处分坛,有什么风吹草动,必定是要传到谢忌耳朵里的。
“不是。”谢遗道,依旧是那副冷淡疏离的模样,“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
谢遗道:“季沧云一死,于我计划大为不利,我要你刺杀齐王,引走微生子羽。”
“呵。”沈归穹轻轻笑了一声,道,“你一贯偏心谢忌。”这样的事,你必定不会让谢忌替你做的。
谢遗抬眸看着沈归穹,漆黑的眼瞳中情绪复杂难明。半晌,他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语气稍稍软化了些:“我是否偏心,你难道真的毫无所觉?”
他知道沈归穹一向不喜欢谢忌。只是那时候沈归穹已经长大,而谢忌年纪尚小,又经历了人生大变,他未免要更加照顾谢忌一些。
后续沈归穹的种种作为,才是真正凉透了他的心。
沈归穹听着他这样说,眸光不由闪烁一瞬,张了张嘴,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沉默地看着谢遗解散了绾作女子发髻的青丝。
被湖水浸湿后又风干的长发倏然散开,顺着谢遗削薄的肩头滑过,如雪白宣纸之上泼出的淋漓的墨。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更好的乔装女子,谢遗的头发蓄的比时下男子的要长上许多,一直越过了腰臀,轻轻地压在他逶迤曳地的雪色的衣上,是一种模糊去性别的极端的美。
沈归穹一直知晓谢遗是美丽的,即便两个人已经相处这许多年,这种美丽依旧让他移不开眼睛。
“我一度以为,你只是不喜欢谢忌,却不知道,你竟然对我也心怀怨怼。”
沈归穹闻言,回过神来,只见谢遗半垂着眼帘,细白的手指正捏着一把犀角梳在梳那一头漆黑的长发,容色平静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我没有。”沈归穹垂着眼帘,说道。
“沈归穹。”谢遗看着他,念出了他的名字。上次谢遗这样喊他,还是在他“死”的那一夜。
沈归穹静静看着谢遗,只听见谢遗沉声问道:“而今你我走到这一步,难道当真是我的错吗?”
沈归穹抿了抿唇,眉眼间掠过些许不甘,然而却又有些不敢过分放肆,只是道:“我从未怨恨过你。”
谢遗轻轻摇了摇头:“你有过。”
谢遗并非对沈归穹的心思毫无察觉,然而从头到尾,他抚养这孩童长大,私心已经将对方视作自己的晚辈。他心里有天地人伦,说什么也不可能与晚辈生出苟且,只能疏远沈归穹专心教导谢忌。
谢忌是天生的练武奇才,于武学上日进千里,更是让沈归穹心生不甘,只以为谢遗是将更加精妙的武学教给了谢忌。
那晚,沈归穹字字句句都在控诉谢遗的偏袒,怎么能让谢遗不难过?
沈归穹抿起了唇,沉默不语,只是地看着谢遗,目光执拗,似乎在说“我没有”。
谢遗又叹了一口气,像是对这个话题感到倦厌了,道:“你走吧。”
沈归穹深深看了谢遗一眼,从窗户翻了出去。
他毕竟吃过亏,如今没有万全的把握,还不想撕破这一层缝缝补补刚贴上的脸皮。
同时,心下又存了些妄念,想着:兴许谢遗那时候只是气的很了,自己“死”了一次,他的气也该消了,说不准他心里还有些后悔……总而言之,也不是全然地毫无转圜。
沈归穹离开后不久,小厮送来了谢遗沐浴用的热水。
温热的水很好地舒缓了谢遗被冷风吹了一夜的不适,让他有些放松地阖上了眼睛。
就在谢遗被热水蒸得昏昏欲睡的时候,房门外突然传来了一片嘈杂声响。红妈妈尖声喊着话,听上去似乎是有什么人不顾阻拦闯进来了。
谢遗微微蹙起了眉,从浴桶里探出半个身去,要去够搭在一边架子上的手巾。
下一刻,他的房门猝然被撞开。
谢遗脸色微变,转手扯住了手巾旁摆着的干净里衣,扯了过来——衣料在金色的光线中飞扬起,铺展开。
闯入的人抬眸一看,便见雪白的衣裳翻飞之间,一张姣好的面孔被光柔和去,看不清容貌,只一双沾了冬九寒意的眼眸冷冷地睨了过来,睫毛落了一层霜色,眼瞳浮着碎金,一种肃杀而绮靡的诡谲的艳色。
一刹那心头巨撼。
时间在无形之中被这样的艳色拉长了,一切都仿佛变得缓慢起来。菲薄的白衣在两人交错的视线里擦过,在青年瘦而窄的雪白肩头擦过,最后轻飘飘落在了浴桶之上,被水一浸,便顺服地贴在了水面之上,遮住了一片春光,也遮掩去性别。
微生子羽这才看清。
是谢遗。
是方才的光影变化,让他产生了眼前这人有着雪色睫毛和金色眼瞳的妖异错觉。
谢遗裸露在水面上的肩胛还盛着些微的水痕,被透过窗纱透进来的光照得粼粼,颜色漆黑的发纠缠在水面上,如优雅游曳的浓密水藻,与他肌肤一映,便成了寥寥几笔的松烟墨白描出的山水,极致的幽雅柔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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