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遗昔日做皇子的时候,除夕都是要给宫人们封银子的,就当求个喜庆。只是现在,别说封银子,他自己吃住还都是秦执的。
他也不想亏待这两个女孩,就道:“你们轮流去好了,留一个人在这就行。”
两个宫女对视一眼,一齐行礼,满心欢喜地道:“多谢公子。”
谢遗摆了摆手,自己披了件狐裘站到了走廊上。这件狐裘是秦执送来的,颜色雪白,取的是狐狸腋下最柔软轻薄,最保暖的一处皮毛,不知猎杀了多少白狐才凑出来的一件,金贵得很。
谢遗心知这衣裳金贵,却也不觉得舍不得穿的——毕竟衣裳,就是给人穿的。
王景明穿过了长长的宫道,终于走到重华殿的台阶下。这儿偏僻得很,纵然点了灯,也不热闹,反而愈发显得冷清。
他驻步在台阶下,仰起头看过去。只看见一个人影,伶仃瘦弱,站在那宫殿前,被清透的灯光撒了一身。
王景明犹豫了片刻,便走上去了。走近了,也终于看清了。
只见廊上一水儿的灯影落下来,罩在谢遗身上,染得他身上那白如雪的裘氅也泛起一层薄淡的昏黄。他像是被幽柔的蒲苇笼住的一只鸟,娇贵又美丽,叫人见了便恨不得折断他的羽翼,可是偏偏,又舍不得伤他一分一毫。
王景明不知道秦执是不是也如自己一般的想法。
眼下谢遗正仰着头往宫中最热闹的方向看,因而一截脖子探出了狐裘。王景明只觉得他颈项如鹤,白且修长,想必裹在狐裘内的一截,更是温热且柔软的。
今夜是除夕。王景明想,也许谢遗是有些想家了。
“无失公子。”他叫了谢遗一声。
谢遗愣神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叫自己。扭头看过去,便瞧见王景明含笑的眼眸。
“今日是除夕。”王景明走近他,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封红纸,递了过去,“给你。”
谢遗沉默了片刻,伸手接过了。红纸包着的东西有些重量,又不是很重,他捏了一捏,扁扁平平的,还硬硬的有些硌手,似乎是铜钱。
谢遗拿着那东西,长睫如鸦羽,微微翕动着。他轻轻笑了起来,说:“景明公子,我不想要这个。”
王景明一愣,有些惊讶,“你要什么”
谢遗低下头去,灯光如水,穿着他的睫羽过,在脸上投下了小片阴影。他弯起了唇角,笑了起来,又仰头看向王景明,眉眼间光彩惊人:“我想要你那块贴身的玉佩。”
他只是站在那儿,便自有一种冷然的清远矜傲透出来,丝毫不见在病中时的荏弱。然而他偏偏又不是那样孤高冷傲至极、不容人亲近,反而温和地很,唇角只需要微微弯起,便如从天宇跌落凡尘,染上鲜活的烟火气。
他仅这样一笑,便笑得王景明心都颤了颤,恨不得他要什么就立即给他什么。
可是下一刻,王景明又冷静了下来。
孤很喜欢他——他还记得,不久之前,秦执还对他这样说。
王景明只觉得心上一涩,像是被针刺了一下,一种说不出来的酸胀感,充斥其中,仿佛撑满了整个胸腔。他问谢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谢遗眨了眨眼睛,像是不解。
王景明又问了一遍,“谢无失,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这次谢遗回答了:“我想要你的那块玉佩。”他加重了声音,一字一顿地道,“贴、身、玉、佩。”
王景明看着他,沉默了。一瞬间心潮涌动,陌生的情感铺天盖地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可是偏偏,还有游丝一般的理智,怎么也无法断裂。
那是,陛下喜欢的人。
那是,你誓要效忠的人,喜欢的人。
许久,谢遗才听见他呵出一句:“我再想想。”
谢遗不觉得意外。他猜想那枚玉佩应当是很重要的东西,不能随便给人,估计王景明还会提出要求什么的。不过他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可权作交换的了,只能寄希望于对方不要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于是轻轻点了点头。
王景明转身欲下台阶,却又回头,深深看了谢遗一眼,道:“今夜,你多保重。”
谢遗等他走远了,才拆开手里的红纸。里面果然封着几枚铜钱。
白白飘过来。
“噫。”它有些嫌弃,“他怎么辣么抠门啊,只给几文钱……这能做什么呀?”
谢遗却将之揣进了怀里,他的眼中浮现一抹笑,清且浅:“铜钱压岁,镇恶辟邪。很好,很好。”
他一连说了两个很好,仿佛真的很好一般。
白白正要说什么,远处却传来一阵欢呼,旋即一个巨大的烟花在空中绽放,而后又是此起彼伏的几个烟花,火树银花,照得半面天空炫彩斑斓。
谢遗遥遥望着,漆黑的眼瞳也被五彩的烟花映得流光溢彩。
他竟忽然有些想家了。
思念那时节的灯火煌煌,远处近处都是满目的琳琅锦绣,无数的彩灯连成片,热闹非凡。
父皇有许多的儿子,谢遗也曾听人说过他的这些兄弟关系并不好,可是他们对他却都很好。他还有几个姐妹,都是很温柔美丽的女子,许是男女有别的缘故,不怎么和他亲近,但是也从不吝惜对自己的善意。
每逢除夕,所有的兄弟姐妹都会聚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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