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婚的圣旨在第三日下达,传旨的是杜老公,两个多月前也是他将文珠送到了琼熙宫中。文珠接了旨意,又向杜老公行了个大礼,道是谢谢他昔日照拂。杜老公连忙把她扶起来,叹道:“小姐有今日的成就,都是小姐自己的缘法。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愿小姐此生平安顺遂。”
婚礼定在六月,因为文珠既无高堂,也无媒聘,所有的不过是陛下的恩旨,程序上倒是省简了不少。只是二月父母大丧,六月便成亲的举动过于乖张,听闻朝中有人表示了强烈的反对,可也有人说,文珠的父母皆是叛逆,若是服孝守丧岂非对叛臣有心依附?“守丧派”和“不守丧派”着实相互攻讦了好一会,最终陛下大手一挥道:“近来京城晦气多,用喜事来冲一冲吧。”将那反对的声音压了下来。
文珠之前得到的圣旨便是在宫中住到出嫁,也就是说还能在琼熙宫中待两个月的时间。接下来的这两个月与之前的两个月心情截然不同,之前没有一日不是提心吊胆,可是现在,担忧全没有了。自打得了圣旨,琼熙宫中的人忙得不可开交。文珠既无娘家,合锦便代表了娘家人,她必须要好好准备文珠的嫁妆,不能让别人轻看了文珠,也不能让廖化昌一家以为文珠无所倚重,又是罪臣之后,责怪廖化昌之举得不偿失。陛下赐给文珠的东西并不算丰盛,只是合规矩典制,本来也足可见陛下的宽容了,仍离合锦期望中的数目差很多。
为了凑嫁妆,这段时间合锦简直动用了所有能动的关系,无论是太后、太子、芳佩还是陈琅,有些交情的她都厚着脸皮走一趟。太后和太子自然顺着她的心意,给了丰厚的恩赏,芳佩的母妃佳妃娘娘向来温柔体贴,也赐了许多东西给她,就连淑妃都在陈琅的恳求下为她添砖加瓦,其他宫嫔自不必说。合锦是小辈,来到宫中拜会,做长辈的有些表示也是应该,祁帝知道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转眼间便攒了许多,合锦自己也添了不少,命人将礼单写出,给文珠和郭妈妈过目。文珠不懂这些,郭妈妈看罢,哭笑不得道:
“够多了,殿下!这已经超过京中富贵人家嫁娶的标准了,再往上添,只怕会惹人闲话呢。再说,听闻姑爷家财资贫乏,若是小姐带去的嫁妆太过奢侈,姑爷那边恐怕面上也不好看。”
合锦“啊”地轻声惊呼,叹道还是郭妈妈经验丰富,这些细节自己就从未想过。按照安郅侯郡主的描述,廖化昌在老家不过有一间草房、几块薄田,倒不是说穷乡恶水必定会出刁民,只是文珠的嫁妆若是太多,难免会引来一些人的惦记,再因此给文珠带来困扰,那就不好了。
看着这长长的礼单,却不知该怎么办,难道要挨个退回去吗?
文珠也看着礼单,她住在这里已经有些时日了,知道合锦平日里的用度规格是什么,嫁妆能达到这个数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感动地叹道:“姐姐对我的好,妹妹铭感五内。从我进宫后,姐姐每时每刻都在为我筹谋,让姐姐费心了。”
合锦不在意地笑道:“我们是一家人,何必这样见外?这些嫁妆我本想让你都带走,可是郭妈妈说得对,这样也太招摇了。廖公子的人品应该是没得说,只是公公婆婆皆是山野之民,亲戚朋友大概也都没见过这些宫中之物,我真怕她们因此对你有所企图,反而让你烦恼。”
文珠知道她已经有了想法,于是顺服地问道:“姐姐有什么打算?”
合锦道:“除了御赐之物外,我们将剩下的嫁妆分成几份,第一份是精巧的东西:玉器、摆件、首饰之类,过多留着无用,送出去还好看。若是碰到公婆家有人喜欢,你就送了卖个好。另一份是日常用度的绸缎器具之类,这些要留着给你二人使用,廖公子以后仕途步步高升,日常用品也要讲究一些,才不会失了门面。
“最后那些金贵又华而不实的东西,与其留着让人惦记,还不如换成银两,在钱庄里存起来。听陈琅说坊间有设钱庄贮存银钱,如果将财物存进去,定期还有利息可拿。这些钱你不要跟别人提起,连廖公子都不许说,平日里放在钱庄中养利,若是有难事就可动用周急。”
郭妈妈听罢,笑得合不拢嘴,赞道:“公主殿下的安排周到极了!”得到郭妈妈的赞扬,合锦有了底气,道:“那这礼单中就只写御赐之物和前两份,最后一份我下午托人送出宫去,在钱庄中存起来。”
于是派人重新清点嫁妆,将那些将送到钱庄储存的单独放在一起,剩下的写入礼单中。再托了信得过的宫人送出去兑换庄票,等回来的时候,竟发现庄票上的数目足有两千多两银子,数量之大令人咋舌。
忙活了一天,如夜微凉,文珠与合锦坐在廊中闲聊。快到五月,天气一日比一日温暖,夜晚时分坐在院中廊前,吹着微凉晚风,最是享受。她们二人从来没有像这样放松地聊天,所谈及的内容也再不是死生大事,而是些闲趣传闻,说着说着,不知怎的话题又转到廖化昌和《佳人赋》上来。
文珠突然问道:“姐姐,你说廖公子为何不一早回去了就写,反而等了好些日子才写成?他是不是改了又改?真可惜这赋与我有关,我却不能得见。”见她满脸期待,合锦调侃道:“‘赋’嘛,日后有你见的时候!只怕日日见,夜夜见,见到你腻歪了还不算呢!”
文珠知道她借着见“赋”隐喻自己见“夫”,隔空用手中的杏花扔了她一下。合锦笑着躲开,心中也因她的话纳闷起来。难道真的是廖化昌改了又改,才写成震动京城的名篇?可就算这样,也用不着半个多月那么久吧?这期间廖化昌又在想什么,做什么呢?
这问题她再如何思索也没有答案,只好撂下,因诸事繁多,竟然渐渐忘在脑后。直到后来一日才惊起,回想当初种种,皆严丝合缝相对。可这是后话,此处暂且不提。
转眼到了四月末,石榴花开始开了,御花园内红火一片,煞是好看。合锦的生辰在五月初二,马上就要来临,太后这几日都喜气洋洋的,总是叫合锦去她宫中坐着,文珠也很庆幸自己尚未出嫁,还可以陪着合锦过一个生辰。
不光是太后,就连陛下也对此颇为重视的样子,某日一早将合锦叫了过去。合锦原本心中忐忑,可陛下对她偷偷带文珠出宫之事只字未提,反而说今年有意为她过个隆重一些的生日,用喜庆压一压诸事晦气。
合锦见祁帝有意欢庆,自己也是喜不自胜。而且,自从那日隐约得知国内民族关系开始恶化之时,她就有意去讨好祁帝,想借此化解他心中可能存在的民族芥蒂,或许能在朝政上,为穆合族争取更多宽容。祁帝的想法她自然事事遵从,虽然这顺从的原因已经不如当初一般天真,即完全出于对祁帝的喜爱,而是掺杂了利益的诉求。
对于祁帝所说的“隆重”,合锦显然有些低估。直到五月初一前夕,她才知道所谓的“隆重”不是在宴厅中与诸位娘娘一起看戏宴饮,而是一场盛大的合宫庆典,与会者从亲王至朝中重臣,均在其列。合锦被这阵容砸得头晕,也大感荒谬,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公主,这是她的十六岁生辰,也不是整数,为何比平常还要大张旗鼓?
新制的礼服早就被送到琼熙宫中,精美华丽的纹样和织造工艺看得众人皆是一叹,别说文珠和郭妈妈未曾见过,就连金蒲都叹道:“竟然这样华美,只怕和芳佩公主十五岁生辰时穿的礼服有一拼呢!”
这就奇怪了,她名为公主,实际上非陛下所出,只是长公主所生之女,与芳佩公主的地位差了一大截,实在不应该享受这样的规制。合锦隐隐有些担忧,道:“似乎有些逾越了规制,陛下为何这样大费周章呢?”
金蒲笑道:“公主就是太小心了。既是陛下许的,那有什么逾越?公主安心就是。”合锦虽然满心疑虑,但见太后、太子均无异样,也不再去想。
五月初二那天清早,天空晴透,日光和煦,琼熙宫中一早便有宫人送来生辰贺礼,太后、太子早有准备,自不必说,芳佩还和陈琅一道过来了。文珠现在身份已经大白,再没有藏躲的必要,而是跟着合锦一块出来迎接。
芳佩见了合锦,先是恭贺了她的生辰,而后看到文珠,扁了扁嘴道:“锦姐姐那日瞒得我好苦,我说文珠姑娘眼生,你还装她是什么‘明珠’、‘珍珠’的糊弄我。若不是父皇来问,我还蒙在鼓里呢!”
文珠的身份早被陈琅撞破,而芳佩却是陛下询问后才知道的,心里一定恼合锦不对她说实话。芳佩拿自己当朋友,在这个问题上,她的确欠芳佩一个解释。
合锦拉住她的手,道歉道:“芳佩,那日隐瞒是我不对。此事有违宫规,若是我真对你提起,岂不是让你也担惊受怕?一个好好的佳节就被我毁了!事出权宜,还望妹妹不要责怪!”芳佩轻轻皱起秀眉,努嘴道:“罢了罢了,你这些说法,来的时候陈琅都说过了。本来这几日很生你的气,想不理睬你的,谁知见了你的面气又消了!”
合锦感慨不已,幸好芳佩性格太好。她不仅不记仇,还转身向文珠贺道:“姑娘真是好福气,难怪我当日见你,便觉得不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