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泽猛然转身看着角落里的穆青。
“你有什么资格叫她的名字?你只是一个会害死她的人!穆青,今天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穆青虽处于下风,思维依旧冷静,他深呼吸了几下,理了理被他弄乱的衣领,用低沉平缓的声音说:
“你把自己的失败归罪到别人身上,只是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误,你的失误把你所爱的人越推越远,你在懊悔,你在自责。你更不想承认她不爱你的事实。沈嘉泽,你们之间没有任何人,她只是不爱你。放手吧,已经够了,做得够彻底了,路已经走到了尽头,你应该知道了答案。你的偏执让她痛苦。”
“你在胡说八道!”
他冲上去给了他一拳,穆青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也跟他扭打在了一起,在缠斗过程中,穆青悄悄把手铐的钥匙扔到了嘉文的脚边,用唇语说了一个字:“走。”
“如果没有你,如果没有你,我们之间就不可能这样……穆青,你该死,上辈子就该死了。”
沈嘉泽的嘴里发出喃喃声,他的理智已然脱缰,像一头狂暴的野兽,要将任何侵入他领地的人杀死。
他把穆青压到了阳台栏杆上,看着下面的高度,露出了愉悦的微笑,“穆青,非法闯入别人的领地,主人出于自卫,在缠斗过程中错手将入侵者推下了阳台……穆青,你去死吧。”
一阵清脆的玻璃声打断了两人的话。
沈嘉泽松开了穆青的衣领,猛然转过身去看嘉文的情况,只见她不知何时已经解开了手铐。手上拿着一只碎了的酒杯,最尖锐的那一端正指着脖子上的大动脉。
穆青失声大喊:“嘉文,别做这种事!我不会有事!”
男人目眦欲裂,他感到难以呼吸,就像是被人捏住了脖子,他觉得那只酒杯不是放在她脖子上,而是放在了他脖子上。他面临着死亡。
他感到头痛欲裂,痛苦地呻吟出声:“嘉文,放下,别这样。”
女人冷冷地说道:“让我们走。”
“我可以让他滚,嘉文,你不行,你不能离开,你会被他害死,我不能失去你……”
“再说一遍,让我们走。”
她厉喝一声,玻璃轧进了脖颈,流出了鲜红的血液,在她洁白的衣服上染出了一片刺目的红,她连眼睛都没有眨,依旧冷冷地逼视着他。
“嘉文,你会被他害死。”
“现在逼我走向绝路的是你。”
“嘉文,我那么爱你……”
“你放不放?”
“你答应我,别跟他在一起。他会害了你……你别冲动,别轧了,你赶紧松开,你可以走,我不阻拦你!”
嘉文手上的杯子依旧没有放下,警惕地看了他几眼,他的脚动了动,似乎想要追出来,看到那片尖锐的碎玻璃,又立刻止住了脚步。
嘉文拉着穆青迅速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直到坐上了穆青的车,她才松了口气,把破碎的玻璃杯丢到了车上的垃圾桶里。
穆青看她身上的血迹十分可怖,伤口还在不断渗血,发动车子后,就跟她说:“储物箱里有绷带,你看看。”
嘉文打开储物箱,拉出绷带饶了脖子几圈,总算没有那么可怕了。
“我送你去医院。”
嘉文面露疲倦,轻轻摇了摇头,“别去了,伤口没多深。我还不至于真的那么蠢,直接轧在动脉上。去药店买点伤药就好了。”
等红灯的时候,穆青捏了捏方向盘,沉吟了很久,才对她说:“你……或许需要先去检查身体。”
他说得十分委婉,不知为何,嘉文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世上,最了解沈嘉泽的人,应该是穆青。
沈嘉泽的精神世界已经异化了,甚至幻想两人没有血缘关系。
穆青能把握他所有的想法,包括,这段时间,沈嘉泽有很大的概率会强迫她发生关系,这种强迫,是带着伦理性质的。
然而她才来例假,非常清楚自己的情况,她并不需要去做这种检查,于是婉拒了他的好意。
“不用了,穆青,谢谢你。”
穆青微微一笑,对她的感谢不发表评论,也不在询问她,是否要报警这个问题。问这种问题没什么意义。
他点了点头,转而问她:“接下来,送你去哪里?”
她思索片刻,断然说道:“去酒店吧。”
嘉文在酒店修整了一段时间,开始的时候还会做噩梦,梦到那个房间,梦到铁链拖地发出的金属声,梦到荒诞无稽的淫乱生活,梦到那个人的脸,喜悦,爱意,愤怒,悲伤,绝望……各种复杂的情绪在他的脸上来回交织。
最后,她梦到他死了。自杀,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涔涔,她就会走到阳台上,独自坐着,等到天明。她害怕密闭空间。
穆青发现了她的异常,有计划性地进行了一场梳理之后,她的情况才开始有所好转。
对于穆青,嘉文并不想再说谢,有时间过分的客气很伤人。
直到十二月份到来,空气中的凉意更甚,她才慢慢摆脱了这次的拘禁带来的心理阴影,开始新的旅程。
她问穆青:“以前的约定还算数吗?”
男人眼中的讶异一闪而过,镜片后深邃的眼睛看了她一会儿,才微笑着点了点头。
“当然。”
“签证过期了吗?”
“需要重新办理,不过还好,决定走向远方,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太晚。你要什么时候走,我随时配合。”
嘉文摇了摇头,“你没必要配合我,你的工作忙,我现在是闲人一个,有时间等。穆青,你总是说,我在为……嗯,我没有为自己着想过,那么你呢?有为自己想过吗?或者是,你总是习惯迁就的那个?”
男人愣了愣,露出了真切的笑意,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你看出了什么?”
“我只是在想,你大可以把自己隐藏起来,没关系,这是你的生活方式,你舒服就好。不过,在朋友面前,你真的没必要这么客气。你了解我的所有,而我却连你喜欢什么都不知道。”
他垂眸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只说了一个字:“好。”
签证下来后,两人去了欧洲。
从带着地中海热辣风情的西班牙开始,走到意大利,再前往德国,从法国一路北上,到了北欧国家。
穆青是一个很好的旅行伙伴,旅途中,嘉文发现,除了流畅的英语外,这个人居然会说西班牙语和德语,而且说得非常地道,各种俚语俗语景区文化也是信手拈来,逗得当地老外哈哈大笑,直对他竖起大拇指。
看得嘉文一脸懵。
他是个美食家,知道哪里有好吃的,还是个行走的GPS,就像是拿了上帝剧本,说好两人旅行,一起出谋划策,可事实上她是不用带脑子出门的。
她的旅行从来没有这么顺畅过。
“处在东亚文化圈的日本,我溜了一圈都觉得自己是个白痴。你怎么做到的?”
“大学的时候,是在这边读的。欧盟国之间怎么蹿都很方便,趁着这个便利学了好几门语言,对这里还算有所了解。”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透露他的个人信息。
在嘉文眼中,穆青是一个很神秘的人。
他身上有一种优雅矜贵的腔调,却又不是绅士那种有些刻意的营造出的风度,被一些外在的包袱裹挟。两人甚至可以穿着拖鞋,在夜里去撸串喝啤酒。
她不知道这个“心理医生”的身价是多少,他能轻而易举让人忘记这些身外之物,从而把目光关注到他本身。
一个……很有魅力的人。
逛了一圈,冬天悄然流逝,春天来临,温带海洋带来的湿润空气润泽了万物,大地终于不是光秃秃的一片,变得有层次感。
他们来到了芬兰。
穆青在这里有同学,所以就寄居在了同学家中。
他们度过了一段北欧猎人时光,钓鱼,带着枪出去打猎,收获猎物,燃起篝火烧烤晚餐。
虽说是春天,这里的天气还是很冷。夜晚的时候她要裹成一个球,缩成一团,围在壁炉旁边。
戴着老花镜的老太太总是笑话她。
“看看这些年轻的姑娘,怎么比我这个老太太还怕冷,我年轻的时候还是当地女子组的冬泳冠军。”
穆青低声给她翻译,嘉文听了只觉得满头黑线。
“西方人对东方人的年龄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穆青只是微笑,并不搭腔。
屋子的男主人扛着一把猎枪走进来,用粗犷的嗓音咕噜噜对穆青说了一番话。
“贝尔说了,天气预报报道这些天天气晴朗无云,极光指数极高,萨利萨尔卡小镇可以观测到极光。我们如果想去,那么明天他会开车载我们过去。不过这个时候,Kakslauttanen玻璃穹顶酒店应该是订不到了,寻常酒店也难,可能要睡帐篷一整晚。嘉文,你想去吗?”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些美丽的,变化莫测的美景。浩瀚星空之下,雪原莽莽,该是一种怎样美丽的风景?
“我想去看看。”
“好。”
第二天一早就出发了。
她走过很多地方,却依然被这美丽深邃的风景震撼。
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宇宙的浩瀚无际。柏修然曾和她说过,他的人生理想,就是在极光之下确立的。当时她难以体会这种心情,更觉得荒谬可笑。
拒绝一个人,不需要搬出宇宙和救世主。她不是死缠烂打的人,被拒绝之后绝不会再次干扰对方的生活。
然而,星空之下,面对这样的风景,她却词穷了。
似乎所有的爱憎都在远离她而去,整颗心只余下一片平静。看得久了,却会产生一种难言的孤寂和空阔,这片天幕,仿佛要将人的灵魂给吸走。
她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是如此安静,忍不住没话找话,问穆青:“你在做什么?”
此时已是后半夜了,两人却全无睡意,还在帐篷外坐着。
穆青拧了拧眉,抿着唇一语不发,脸上的表情是肃穆而凝滞的。
他深深地看了她几眼,“嘉文,我们得赶紧走。”
“怎么了?”
他眼中的神色未明,变幻莫测,比这天幕还要难以参透。
“天气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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