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郑乾和吕安之送到酒店后,郑南司载着吕青青返回大队宿舍。不像尉迟丽那样,他们在思茅县没有家,跟单身警员一起住在大队宿舍。
郑乾很快清醒过来,也可以说,他压根就没醉,醉是装给曹贵生看的。他埋脸进洗手池洗把脸,走出房间,敲响吕安之的门。
门响三下,吕安之开门把郑乾迎了进去。
“有什么发现。”郑乾开门见山。
“看不出来,跟当年一样,不,他比当年藏得更深,你永远无法轻易看出他的心思。”吕安之说的是曹贵生。
“你觉得人是他杀的吗?”郑乾从桌子上的烟盒里拿出一支香烟,点燃,吸一口,在咽喉里打个转,吐出来,烟雾围绕着头顶的灯泡,越聚越浓。
“是不是曹贵生杀的,目前还不能确定,但,如果坚持认为人是李闯杀的,说不过去,李闯杀人的目的解释不通。”吕安之也抽出一根烟,照着郑乾的样子抽起来。
抽烟是思考问题的精神食粮。
正如曹贵生告诉许攸的,郑乾和吕安之并不简单,这么多年彼此之间不闻不问,如今突然主动示好,肯定有所图谋。是的,他们图的正是找到曹贵生的破绽,派人监视他,搞清楚他与关公镇中学系列杀人案的关系,以解除他们可能成为下一个冤死鬼的危险。
“哥,依你看,吴长安和尉迟的死,会不会跟当年的事情有关?”在私底下没人的时候,吕安之就这么称呼郑乾。当年上山下乡,他们借住在同一户人家又睡在同一个房间,早就建立起深厚的感情。
提到这点,郑乾拿烟的手不由自主抖动起来,他不敢回想起当年的事情,那是一段纠缠他的噩梦,“住嘴”他呵斥吕安之。
“过去这么多年了,还有谁会抓住它不放?袁柳阳和施静已经死了,坐牢的雷应天当年没有说出真相,现在更加不可能说出来。曹贵生没有理由这么做呀,他想这么做早就做了,干嘛等到今天。”吕安之像是在跟郑乾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他被郑乾那么一批,不敢直直说出当年的事情,但又忍不住。
“两点:一,从今天开始,提高警惕,当年的知青没剩下几个了,我不希望看到下一个会是你;二,严密监视曹贵生,他的一举一动我们都要掌握清楚,这件事情我已经交给孔尚武去做,以后你跟他直接联系。记住,孔尚武是把双刃剑,很可能会伤到我们自己,一旦发现他不老实,就找人做掉他。活到这把年纪不容易,要保住晚节,给孩子们留条宽敞的路走。”郑乾掐灭烟头,“睡吧,明天一早回感化。”他走出房间,关上门。
半夜的时候,下起很大的雨,像天池破了个口或者很多神仙坐在云端上拿盆往人间泼水,雨大的有点离谱。睡梦中的人不会去管这些事情,况且没下雨之前,天气那么闷热,简直睡不着觉,听见雨声心里畅快起来,再吹点风,有秋凉的感觉,正好睡觉。如果不是房子被水冲走,谁都别想把他们从睡梦中叫醒。
雨一直下到清晨才停下来,勤劳的凄惶的人们起个大早,突然发现整座城市全部被泡在了水中。他们把头又畏缩进家门,“这么大的水,谁能上街,黄包车可不敢在深水里面踩。”于是重新躲回被窝里面,享受平常在这个时候享受不到的老婆的温存——不踩脚踏车就干别的事,事情总有的干。
真正勤劳勇敢的人,不管是自愿还是生活所迫,他们一早起了床,淌着齐大腿的水赶去上班。所以,才有人发现了吕安之的尸体。
发现尸体的是房务,她经过305房间时,看见房门没有关,虚掩着,觉得奇怪,敲门没人应,又朝里喊话,还是没有人应,这才推门而入,于是就发现了躺着床脚边的吕安之。
躺在吕安之旁边的还有另外一个人——郑乾。吕安之的身子弯曲成挣扎状,郑乾的双手掐在吕安之的脖子上。
酒店经理报了警。
警察赶到时,吕安之已气绝多时。郑乾没有死,他只是晕过去了。
警察先把郑乾铐起来,再弄醒他。郑乾看着这一切,完全不知所以然,他的第一句话是,“混账,把手铐打开。”
办案的是城中派出所民警,他们哪里认得大领导的真容,“娘的,杀了人还这么嚣张。”劈脚踢在郑乾腿弯上,把他踢得跪倒在吕安之的尸体边。“你最好再叩几个响头,不然,他会回来找你。”民警指着吕安之的尸体,朝郑乾喊叫。
刑警大队首先收到消息的是郑南司,他不敢马上告诉吕青青,只把孔尚武带上,先过去看看情况再说。
郑南司看见父亲郑乾竟然被派出所两个民警拷着双手,压迫他跪在地上,心中怒火瞬间被点燃。“干什么?”
民警不认识郑乾,当然认识郑南司,两人正打算邀功请赏,你看,是他们先抓到凶手的,这可是头功一件。哪知当先一人被郑南司狠狠踹了出去,“吃熊心豹子胆了,连副市长也敢抓!”
嘿。副市长为什么不能抓,杀了人,市长也得抓。只是,这个嫌犯是他郑南司的父亲。郑南司给郑乾松开手铐,扶他在靠窗边的凳子上坐下。
两个蒙圈的民警,才知道自己闯下了祸事,连大气不敢出,耷拉着头,垂着手站在门口,如果现在郑乾命令他们吃下一坨屎,他们会二话不说立即执行。
“爸,怎么会这样?”郑南司看着父亲,他想知道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又害怕真的是父亲杀了吕安之。那样的话,他以及他家人的命运,将立马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人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杀人。”郑乾很快平静下来,他纵横官场几十年,什么风浪没见过,就连杀人年青时也干过,所以很快就从巨变中平静下来。
听父亲说没有杀人,郑南司吊到嗓子眼的心得以重新安装到胸腔里去,他相信父亲说的话——他没有杀吕安之,那么,吕安之是谁杀的。
孔尚武在门口外面戒备,现在房间里只剩下郑乾父子二人。
“爸,你可以跟我说实话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只有告诉我真相,我才能够帮助你。”郑南司相信自己的父亲是一回事,可事实就是事实,那两个民警出去以后,一定会把他们见到的一切散布得满天都是。
我们的刑警大队长郑南司,在法律和公平正义面前,选择了亲情,他觉得他有能力掩盖掉某些真相,而让事实变得扭曲。
郑乾开始努力回想昨晚发生的事,“昨晚,我从这里出去以后,回到房间睡觉,后来……我被他们弄醒时,却在这个房间,在吕安之的尸体上。”从睡着后到早上被弄醒,期间发生了什么,他完全想不起来。
郑南司对父亲的话有些不解,“你昨晚不是喝醉了吗,我送你回房间后你就睡着了,你怎么是从这里出去后才睡着的?后来你醒了,醒了又来了这里?”
“这些你没必要知道,你只要知道我没有杀人就行。你是刑警大队长,找凶手是你的责任。”
“可是……”
“少啰嗦,专心查你的案子。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可能会遇到很多麻烦,一切得依靠你自己的本事。”郑乾把声音压低,“孔尚武是自己人,你可以用,但不能完全信任他。等到有一天万不得已时,你可以拿着这个东西去见一个人,他肯定会帮你。”郑乾从脖子上取下吊坠,那是座玉观音,吊坠被一分为二,中间夹着一张叠起来的纸片。郑乾把纸片交给郑南司,“一定要好好保管,现在不要看,用得着的时候再看。”
“好了,把我扣起来吧。”郑乾伸出双手。
“爸爸……”
“照我说的做,我现在是杀人嫌犯,你不拷我反而会更加被动。凶手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杀了吕安之,又嫁祸给我,可见其手段之高明,你一定要小心行事。”
郑乾让儿子把他拷起来后,坐在凳子上等人来押他,不再说话。
吕安之死了。至此,七十年代上山下乡到在梓县的7名知青已有5人死亡,分别是袁柳阳、施静、吴长安、尉迟革命和吕安之,现在只剩下曹贵生和郑乾二人。
在得到父亲坚决否认是凶手的答案后,郑南司的心稍稍定下来,他唤进孔尚武,让他立即向孟默明汇报,并安排法医验尸,同时把酒店内所有人员包括职工、住全部看管起来,等候调查。
在他还能掌握主动权的时候,必须抓紧时间展开调查,尽可能多的掌握对父亲郑乾有利的证据,郑南司这样想。自尉迟革命死后,关公镇中学系列杀人案的侦破工作压力越来越大,不过几乎另所有人感到不解的是:上级主管部门似乎对案子并没有给予足够重视,成立的专案组和设定的期限丝毫没有发挥作用,调查工作主要还是落在县刑警大队几个人肩上。总的感觉是,有人特意压着这个案子。
现在,吕安之死了。这个现役正团级干部的死亡,加上尉迟革命的死,还不足以另某些单位某些人重视?而且,坊间一直传闻吕安之靠山强大,可手眼通天,果真如此的话……郑南司有种预感,调查案子的主动权很快会被市上甚至更高一级部门拿走。
郑南司蹲在尸体旁边。
从尸体表象来看,死亡时间不长,应该是下半夜的事。尸体表面没有明显的外伤,脖子上有掐痕,死者嘴唇发紫,双眼圆睁充血,很明显是被人掐住脖子导致窒息死亡。房间摆设一应整齐,桌子、凳子、水杯,连同床上的被子丝毫没有凌乱的迹象——没有发生过打斗。那么,死者是在无意识或毫无反抗能力的情况下被杀的。吕安之昨晚喝醉了,在这种状况下被人轻易杀死说得过去。
凶手会是李闯吗?郑南司揣摩,这厮前几日在县城现身,警方布下天罗地网没有抓到他,他竟敢闯入酒店杀人?可是他如何得知父亲和吕安之的行踪呢,他们昨天下午偏晚才到,又是悄悄行事,并没有提前知会任何人。
郑南司又想到昨晚一起吃饭的人:许攸?这个木头人,冷酷僵硬,像谁都欠他几百似的,他和吕安之初次见面,没有杀人的理由。一旦想到许攸,郑南司心中就飘过一百二十个草泥马,哼,木头人,警队两朵花都向着他呢。司机小邱?不可能,父亲还是县长时他就跟着,一直到现在有十几年了,他老实本分,和吕安之无怨无仇。只剩下曹贵生,这个人神神秘秘的,摸不清他的头绪,他是关公镇中学系列案件的受害者,能够死里逃生实属不易,把他和凶手联系在一起似乎很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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