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其野发现误服之后惊讶不过一瞬,随之涌上心间的,是离开战场之后,数年都未有过的轻松快意。
他太累了,不想再在这个依旧不属于他的时代活下去。
谁都与他无关,他的死不会拖累任何人。
他可以有一个干净的结束,迎来清净的死亡。
还可以最后惹顾烈生气一次。
但狄其野万万没想到传说中的剧毒砒_霜这么没用,他痛得要死,还死得这么慢,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名不副实的剧毒。
把顾烈那把断肠匕骗到手的时候,狄其野才真正对暴怒的顾烈起了一分歉意。
他也不想死得这么惨烈,可真的实在太痛了,要知道他可是被激光武器炸伤肩骨都面不改色的人。
他没想到顾烈会那么难过。
他看着顾烈的眼睛,那感觉都不像是他捅了自己一刀,而像是他在顾烈心上捅了一刀。
他突然又有很多话想说,但他太久没有真正对顾烈说什么,也没有力气再说什么了。
他在心底对顾烈说了声对不起。
他忽而想到,以后大概再没有人会喊顾烈的名字了。
“顾烈。”
“顾烈。”
……
再见。
终能长睡不用醒。
第57章 狗如其名
陆翼平川城一战, 不受降, 不留守军一兵一卒, 手下兵士们将整座城能抢走的财富粮食都搬运一空,霎时凶名在外。
就在大军休整完毕,即将前往攻打下一座城池的时候, 杂兵忽然来报,有人要见他,说是想当他的幕僚。
陆翼十分好奇。
他如今凶名在外, 大名可止小儿夜啼, 怎么还有北燕人自告奋勇,来当他的幕僚?
思索片刻, 陆翼命道:“带上来。”
须臾,兵士们带上来一位粗布衣衫的中年文士, 他神情倨傲,身上衣物虽然粗陋, 却并不脏污,比陆翼平日所见的逃难北燕百姓要整洁许多。
这就说明两点:一,此人极有自尊, 在逃难路上还努力维持自己的体面;二, 此人是弱质书生,却能够在逃难途中维持体面,想必有一套有效应对流民欺凌强掠的方法,不是普通书生。
往坏里猜测,这也就是说, 此人看重虚荣,而且还不是个好人。
陆翼就更感兴趣了。
“先生高姓大名?”陆翼笑问。
那人一礼,答:“谢浮沉。”
陆翼试探:“谢家人士?浮沉此名,倒像是个化名。”
那人又一礼,答:“在下本是谢家旁系子弟,谢家嫡系畏惧大楚威名,龟缩自保,不顾旁系死活,我耻与谢家为伍,自叛家族,弃名不用。人生境遇祸福难测,故以浮沉自勉。”
这理由听上去倒是冠冕堂皇。
“那么,谢浮沉先生,”陆翼把礼贤下士的模样做足了,“你不惜投靠我这个大楚将军,是有何计要献?”
谢浮沉阴骘地嘿嘿笑了起来,他眼睛小而聚光,紧紧盯着人的时候,像是暗夜里疯狂找粮食的硕鼠:“那就要看陆将军有多大的志向!”
此人张狂的眼神令陆翼心生不喜,脸上却笑得更浓了:“哦?愿闻其详。”
谢浮沉行了第三个礼:“请将军屏退左右。”
陆翼心思活络,迟疑半晌,命道:“你们都出去,与帐门外五步守卫!不得走动!”
“是!”
待得将军帐中只剩下他们二人,陆翼不自觉露出了一个狞笑,他已经决定了,若是这个谢浮沉献的计不能叫他满意,他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
“谢先生,现在可以赐教了吧?”
谢浮沉一改张狂面貌,恭恭敬敬行了大礼,跪在地上说:“若是将军志存高远,凭借在下才智,敢叫日月换新天!”
陆翼立刻做出震怒的模样,怒喝一声:“贼子大胆!竟敢挑唆本将军大逆不道!”
谢浮沉不惊不怕,安安生生地趴在地上。
将军帐中一时无人说话。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还是陆翼先开口道:“若是本将军志向不那么高远呢?”
谢浮沉笑了。
他对着陆翼将军帐中铺着的华贵毡毯,笑得怡然自得,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谢浮沉抬起头来,脸上是略带不甘的寂寞,他沉吟道:“即使如此,在下也能帮将军搏一个万户封侯!”
陆翼嗤笑:“本将军南征北战,战功赫赫,主公登基开国,自然有赏,还需你来搏一个封侯?”
“将军此言差矣,”谢浮沉哈哈大笑,“倘若无我相助,待楚王登基之日,就是狄其野封侯之时!而不论是将军你,还是楚顾家臣,更不要提敖戈将军之流的外系功臣,都绝不会有封侯之机!”
陆翼眉宇一跳,思忖半晌,从案后绕了出来,扶起谢浮沉,诚恳道:“先生助我。”
谢浮沉心中狂喜,面上却忍耐住了,他只是高深莫测地一笑,对陆翼回礼道:“将军知遇之恩,谢浮沉必定肝脑涂地,倾力相报!”
从这一刻,谢浮沉终于踏上了他梦寐以求的政_治舞台。
他改头换面,再也不是谢家旁系那个自以为有才却怀才不遇的无能子弟,再也不用背负偷窥猥_亵侄女而被逐出谢家的污点。
他现在名为谢浮沉,是大楚将军陆翼的幕僚。
他一定能够狠狠教训谢家,让谢家嫡系那些食古不化的老东西,让那个不肯服从他的女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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