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两个大人面面相觑,视线短暂相交,然后立刻一个看天,一个看地,都假装没有不知所措。
顾烈观察着干燥平整的山洞洞壁,忽而疑惑:“这山洞是何人所开?”
“不知,”狄其野随他的视线看去,“我找到它时,它是被枯藤草树遮住的,已经是废弃很久的模样。”
顾烈伸手:“青龙刀借我。”
狄其野有不好的预感,舍不得:“你有紫霜剑。”
没听说过谁家主公想用个自己赏的刀都借不来的。
但谁让人家的青龙刀是战场利器呢。
顾烈咬牙解下紫霜剑,右拳正握着剑柄,直直刺向靠山的那面洞壁。
“你想干……”狄其野看顾烈一副凿墙的模样,莫名其妙,话音未落,却见那山壁破了个洞。
这山也太薄了吧?
顾烈一点都不顾惜紫霜剑名贵的剑鞘,利落地依着裂缝又刺了几下,山壁像墙皮一样大块大块地掉落下来,能看见后面是砖地。
既然是砖地,就证明是人工所建的痕迹。
狄其野和顾烈对视一眼,一起用脚踹开剩下的山壁,一幅宏伟景象出现在他们眼前。
山壁后是向下的石砖坡道,坡道所达之处,是挖空整座山建造出的宏伟藏书阁。
四周山体镶嵌无数明珠,亮如晨曦,书海浩瀚,层层书架高叠,东南方几处悬挂无数竹简,不知有何机巧,山阁内竟有微风徐来,干燥的威风带有香气,是防虫防腐的护书香料。
上方的山体岩石被凿出【天下藏书阁】五个大字,落款【公子雳】。
左右是一副对联,亦是凿岩写就:【人世汲营水中月,清涧观心一卷书。*】
毕生心血。
巧夺天工。
小乞儿不识文字,都被此景此阁震得不敢说话,跟在默默步入山阁的两个大人身后。
踏下坡道,细细观来,才知这浩瀚书海,天文地理无所不包,从先秦春秋以来,按朝代分为数块,是围绕中央以八卦分阵,再以类别标出藏书架,护书香料将书籍竹简保存得极好,几乎不见疏散。
不愧是传说中遍藏经典的天下藏书阁。此名不虚。
经过架架藏书走到正中央,是夫子讲学的道场模样,上有讲坛,下有学案,讲坛上一人孤坐,手握竹刀笔,面前是摊开的竹简。
那是一具衣衫未腐的风干骸骨。
顾烈行至那人身后,观其竹简上的记述。
“为避恶仆高望,余自封于藏书阁中……查知春秋数卷典册被其偷走卖出,余甚心痛。其不知悔改,强占家财,余年事已高,不能抗衡。”
原来那老贼名为高望,如同顾烈推断的那样,确实是窃书家仆,却没想到他还强占了主人的家财。
“思来想去,余惟愿守住天下典籍,故而自封于书阁。”
“余也命不久矣,又虑尸气于藏书有害,数日来皆以护书香料为食,自夸风雅。常言道‘书中自有千斤粟’,余守百万斤粟而饿死,可谓是一‘守书奴’也。”
……
虽是临死所记,却也不乏诙谐之处,足见公子雳才高识远、本性豁达,顾烈自叹不如。
顾烈抬首,四周瀚海书海尽入眼底,他步步走下讲坛,回身行至中线,郑重撩袍一跪,行大礼。
乱世经典离散,许多贤达学识就此不存,公子雳护住天下藏书阁,就是护住了经典传承,毕生心血,造福后世。
如此圣贤,当得起帝王一跪。
小乞儿乖乖随拜。
狄其野从无人重视过往的时代而来,深知传承一旦断裂,有多么难以找寻,因此也深受触动,单膝跪地,低头行礼。
山阁寂寂,明珠皑皑,三人跪拜先圣,无人观礼,却个个行礼行得庄重,皆是一片赤诚。
*
狄其野与顾烈简单记录了山阁概要,好生掩盖了入口,出山洞时已近日暮时分。
顾烈是拿主意的人,他说不如在此过夜,明日再出谷,那狄其野也只能照办,和小乞儿去整理住人的竹屋。
整理出今晚歇脚的地方,小乞儿去给老乞丐挖坟,狄其野四处找不到顾烈,拉着不肯离开大棕马的无双去找人。
无双东嗅西嗅,带路往溪边行去。
顾烈坐在高石上,抱剑临溪。
他看着眼前怪石嶙峋的湍急窄溪,想象着数十年前,这条溪水还是平缓宽柔的模样,文人贤士们曲水流觞,词赋相和,大先生高坐讲坛,为众生开卷明义,叙述华章。
他等不及想要再次重现此等盛世景象。有了天下藏书阁的经纶典册,不知多少遗珠能够重现光辉,照亮大楚的前行之路。
不能心急,顾烈告诫自己。
他还没有征服天下,还没有立楚登基,他不能心急。
狄其野将不满的无双拴在松树下,放轻了脚步,走到顾烈身边,也在高石上坐下。
“大楚会有国富民安的一天,”顾烈突然开口。
狄其野不知主公从何说起,一愣,然后笑了笑:“我信。”
顾烈侧过脸凝眸看他:“你可知,打天下难,守天下也难?”
“主公,”狄其野觉得他这是在铺垫什么,警惕地说,“有话直说啊。”
顾烈就有话直说:“平定天下后,你想做什么?”
“解甲归田,游山玩水?”狄其野似是调笑着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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