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最高的地方,站在距离石门只有十几步的圆形石台上,两畔都是飘飞的符纸和篆文。
崔无命注意到她背着一把剑,拿着一个桃子随意地坐在了石台上,咔嚓地啃了一口。
“我说崔判官。”黄衣小姑娘懒洋洋道,“可别费这个力了,咳嗽几声也只有我来看你,这里不是酆都,地狱十八层全都失控了,剥衣亭里现在都是流窜的恶鬼,孽镜台被天雷劈坏了。望乡台……哎提这个干什么呢……”
崔无命被这称呼叫得愣住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又仔细地分辨出对方的身份,绝不是追猎者。
她只是原位面的一个小姑娘而已,跟追猎者不沾边儿。
“看我也没用啊,是天道要灭地府。”咔嚓一声,小姑娘又咬了一口桃子,“你歇了心思吧,遇到我守着你,我虽然只有三百二十六岁,但修为可是很高的,再加上这个——”
她指了指锁链和符纸:“别说您,就是半步金仙的阎罗天子,说贬成凡骨,也就一眨眼的事儿。”
崔无命沉默片刻,心想这到底算不算正统修仙位面?半步金仙又算是什么水平的?
唠叨小姑娘一边啃桃子,一边絮絮叨叨地道:“是天道要灭你,崔判官,你也别埋怨,真是天不助酆都,阎罗天子那样敢跟道祖叫板的人物,还不是被九霄紫雷劈散了元婴?”
她想了想,补一句:“就是还没抓着呢,如果不是生死簿没落到手上,早就先处置你了。”
崔无命心头一跳,光是听也知道“劈散元婴”应该是个非常严重的伤势。
“……你叫什么?”
这句话出口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有些低哑,像是长久的干渴或者是对于声带的损伤一般,泛着沙沙的痛感。
“哎呀,关了几个月你就把我的名字忘啦?什么记性,我可是仙灵岛——”她的目光下移,对上被锁在寒潭深处的那位魔头的面孔时,话语倏忽顿住了。
黑发灰眸,长发湿润地贴在脊背上。黑袍红纹,肤色如霜,薄唇微微地抿起,无论是相貌还是神态都……
叶灵芝感觉脑中“嗡”得一声,要说的话都忘了。她蹲下身,目光凝在那魔头的脸上。
奇怪,看了崔判三个多月,不是头一回看他的脸,怎么这次就……好像是一直冷寂无情的傀儡,在瞬间中魂灵归位、真正地活了一样。
她搁下桃子,掌心扒着石台边缘,蹲下身靠近一些盯着他,过了半天才想起来对方在问什么。
“……仙灵岛明心洞五灵真人座下,天女叶灵芝。”
天女叶灵芝。崔无命品味了一下这几个字,想了半晌,又道:“你刚刚说,剥衣亭、孽镜台?”
叶灵芝看着这位原本与她师尊比肩也不相上下的大人物,犹豫半晌,还是让一时的美色蛊惑,觉得陪他聊聊也无妨。
“是啊,不过酆都中,这些外物反而都不要紧了……孟婆陨落于天劫之下、罗刹在万箭穿心中身死道消,黑白无常被废掉经脉、手脚俱断……哦,还有你,穿透琵琶骨,钉死在这寒潭地狱里。”
崔无命听过那两个地点的名称,就如同夜叉所居住的酆都第二层黑云沙一样,剥衣亭、孽镜台、望乡台……甚至三生石、奈何桥,在追猎者内部不过就是酆都这个位面一个居住地的代称罢了。
“那阎罗天子……”
“你们陛下啊……酆都帝君元婴都被劈散,想必也逃不到哪里去了。”
叶灵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颇觉赏心悦目:“我师尊前去追捕夜叉了,算算时辰,也该有成果了。”
这里是至高武力位面之一,是酆都的源位面,主神所给予的任务看似简单,但没有意义就是它最大的意义……
因为这种局面,几乎是必死无疑的,甚至还是合乎剧情走向的、合情合理地陨落。
“夜叉?”崔无命反问一句,锁住他的铁链发出一层震荡声,奏出清脆的鸣响。
“是啊。”叶灵芝看着美人生动的表情,感觉一阵心痒。她摸了摸下颔,故意多说了一句,“身负重伤的逃窜,不知道能活多久呢?”
随着这句话的落下,锁链声果然随之颤动了一番。
被满足期待的少女眨了眨眼,准备继续说些话刺激对方,意图看到那张脸上出现什么别的表情。
“等到从酆都帝君身上得到生死簿,再把你的神魂提炼出来,你这具躯壳就没有用了。”她扬唇笑了一下,“正好拿给我做傀儡。”
崔无命莫名觉得对方的语气有些微妙。
“做傀儡……”
“对。”叶灵芝捧着脸颊,笑得一脸天真,“就可以想玩弄哪里,就玩弄哪里了。”
她的目光从高处扫荡过来,像是要把那层黑底红纹的仙衣穿透剥掉一般,火热得透露出一丝贪婪。
“凌-辱曾经高高在上的酆都判官,不光是我,每个正道人士,应该都很喜欢吧?”
她从石台间走到阶梯之上,指尖画出一道闪着幽光的痕迹,石柱上的符篆随她动作亮起,扣住崔无命琵琶骨的倒钩猛地收缩,尖端狠狠地扎进铁柱里,发出剧烈的刺磨声响。
冷汗滴落进潭水里。
一只手为他擦掉了额角的汗,那只白嫩的、只会画符和研制傀儡的手,从高高的石阶上下来,抬手扳过了崔无命的下巴,满意地欣赏着自己未来的傀儡,讽刺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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