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清如只道:“你放手。”
他不松,甚至不惜握痛她,低声道:“如果有一天我和他之间只能活一个,你选他,还是我?”
她心神俱乱,按着心口平复急促的呼吸。
这样的逼问简直是再度刮开伤口,她仰头道:“事到如今,你何必试探我,我若选择他,你能放我走吗?”
谢敬遥的手蓦然一松。
她眼里满是不屈的悲伤苦涩,像针尖刺入他的胸膛。
付清如道:“我已经成为你的妻子了,你还要怎样?”
片刻后,眼前亮了些,谢敬遥转身,闷重的脚步声让她的心不由自主抽搐了一下。
他的命令传来,简短两字夹杂冷意:“回家。”
出了监狱,门口有人叫了辆黄包车,狱警押着阿余往码头去,过几条街转到僻静的巷子,车夫却停下来。
阿余观察周围,见势不妙,抬手用手肘撞开狱警跳下车。
一辆军用汽车早就堵在巷口,另有数名持枪的士兵围上来,他左右看看,将船票扔在地上冷冷笑了,“杀了我,就不怕参谋长找你们算账?”
一个青年军官坐在车内,正是樊军另一名副官郭旭。
“你当参谋长是小儿戏弄得过去?你不就是北边楚家派来的?督军看在以往的情面既往不咎,老头却贼心不死,自掘坟墓。”
郭旭道:“参谋长说过,你欺瞒在先,意图不轨,人人得而诛之,岂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谢敬遥他算计我。”
“参谋长还说谢你成全,让他抱得佳人归,如今咱们也是奉命行事,别的没什么好说,我现在就给你个痛快。”
郭旭把手一扬,那些士兵便对着中间的阿余举起了枪,接着一阵乱枪扫射,让阒寂无人的巷子如放了鞭炮般震响……
南北之战激战了半年多,牵连甚广,打得是硝烟漫天,尸横遍野。
在段祺瑞及其心腹的策动下,十三省督军代表连续召开两次天津会议,强烈要求冯国璋明令讨伐西南。
冯国璋被迫让步,下达讨伐令,令北洋军进攻湖北荆州和襄阳。
然不防谢敬遥用兵诡奇,政府军没有讨到半分便宜,只得与樊军形成对峙。
只是时隔半月一战,敌方团长临阵倒戈竟归顺了樊军,樊军因此将政府军一二路军围困数日,歼灭一万余人。
上午,行辕指挥所内,秘书站在办公桌对面,朗声念着谢敬轩从湘南专门写给谢敬遥的一封信。
信中言辞恳切,且句句陈明利害关系,劝三哥罢兵言和。
谢敬遥靠窗站着,戎装衣领上的金制领章耀眼刺目,他眼望着远方笼罩在雾霭中的山峦,道:“你们看呢?”
郭旭接口说:“您担心的事情,竟被说中了。”
他顿了下,又笑道:“参谋长如今自有英明决断,继续打还是不打,要看您的意思。”
谢敬遥略一思忖,道:“眼下楚家蠢蠢欲动,上回我遵循父亲放他一马,不可低估了其实力。一招不慎,如果让他们与湘东沈家联合做大起来,只怕劲敌就不是中央政府了。”
外敌可御,内斗难防。若决意和政府军鱼死网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届时又凭何镇住三省诸大家族?
暂时的按兵不动并非示弱,而是保存实力,以退为进。
石磊明白他的话中之意,附议说:“的确,时运不济,再争夺无益,这件事不如顺水推舟。”
郭旭道:“就按参谋长说的办。”
计议方定,谢敬遥正准备让秘书去拟电文,办公室外突然有人敲门,站在一旁的郭旭过去开门,士兵进来立正道:“报告参谋长,郭主任那辆火车下午两点钟到站。”
谢敬遥颔首,看了眼怀表,随即披上大衣嘱咐:“郭旭你就留在这里,把前线送来的军报整理好,我回头处理。主任虽然是你父亲,但事有轻重缓急,日后再聚不迟,石磊跟我回趟宅邸。”
郭旭知道父亲严厉从不徇私,长年驻扎陕西不轻易走动,此番从北边下来,怕是有了楚家的重要情报要密报,于是立正道:“是!”
街道上风呼呼吹着,刮着雪,入目皆是白茫茫的颜色,天地间一片萧肃寒冷。
院子里种的几棵洋槐树正值叶落时节,风吹树摇,分外静谧。
谢敬遥换好衣服,边理着袖口,边从房里出来,就看到锦书带着几个下人往阁楼搬书,上下一趟趟地跑,便问道:“这是做什么?”
锦书道:“是二太太送来的一些书,三少奶奶这会儿在楼上收拾书格子呢,但书这么多,只怕放不下。”
谢敬遥向楼上看了眼,“把那间小厅改成书房就是了,哪里用得着这样白费力气。你们先搬着,我去看看。”
他上了楼,见门半开着,付清如穿着条粉蓝底白边袄裙,外罩素色天鹅绒斗篷,眉眼似雪玉雕琢,看起来十分清灵。
大约是身体没有痊愈,仍旧有些病容。
永儿捧了书给她,她把格子上的书排齐,指着其中一本道:“这是本德国翻译过来的童话书,里面有很多故事,我小时候阿玛还曾读给我听过,你认得字吗?”
永儿摇头,付清如微笑说:“等空闲了,我讲给你听。”
月香便道:“小姐可不许偏心,我也要听!”
付清如用手帕捂嘴咳嗽两声,“我什么时候偏心了,就你胡说八道。”
月香高兴地拍拍手,转头瞧见站在门口的谢敬遥,忙叫道:“三少。”
她使了个眼色,把自己手里的书放下,立刻拉着永儿悄悄退出去。
谢敬遥走到身边,看着付清如收拾那些书,随手取出一本翻了翻,道:“就像月香说的,你不能偏心,要讲也讲给我听听。”
似曾相识的场景,他想起来第一次遇见她就是在书店。
手一停,望见他眼里似有似无的笑意,她垂眸道:“不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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