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稍等啊……”
对郭岩的建议,赵自强并没有郭岩想象中的热衷。他侧头看向和自己一起的薛舞,大大咧咧的问。
“舞姐姐,我的采访权可是优先给你们的,怎么样,要不要截个胡?”
见赵自强这么给自己面子,薛舞是很开心的。可同时,她也是分得清轻重的人,为了洛安电视台放弃大宋电视台,不论从何种角度出发,都是一个捡芝麻丢西瓜的选择。
“我们没意见的,你上电视访谈节目并不影响我们对你的采访。我想,郭记者应该也没有独占的想法吧?”
薛舞家境不错,在电视台工作也是半玩乐兴致,并不太在意自己的业绩,所以考虑也更多的是站在赵自强的角度。郭岩见她上道,也没有进一步为难,笑着说。
“确实,我们暂时没有独占的计划。赵小天才虽然厉害,但是距离我们的独占标准,诚实的说,还有一些距离。当然了,如果赵小天才回头真的成了三国棋圣,我们肯定会愿意花大价钱签约的。”
“谢谢您的鼓励。”
听出了郭岩语气里些微的傲气,赵自强却并不在意。这些事对经历过一世权贵生活的他来说,确实没有太大的吸引力。
“非常感谢您对我的邀请,我想问一下,参加这个节目,有费用么?”
“哎?”
郭岩一下愣住了。这个赵自强是真不清楚情况还是在装糊涂?大宋电视台三套的明星侃侃侃可是当红节目,很多人挤破脑袋倒贴钱都想上呢。你不交赞助也就罢了,难道还想从节目组拿钱?那可是顶级巨星和奥运冠军们的待遇啊。
“小强……”
那边薛舞毕竟是专业人士,也知道赵自强这个问题犯了忌讳。她小声的咬着耳朵解释,呼出的气息带着热气,让赵自强有点痒痒。
“哦……我知道了……”
赵自强听完,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唐突了。他笑着道歉,接受了郭岩的邀请。采访定在10月28日,一个周末。赵自强和郭岩约定了时间地点,交换了联络信息,互相告辞。
送走郭岩,又迎来了许甜甜。小姑娘带来了一封毛笔字手写的邀请函,邀请人是周一翁周老先生。
“我们大先生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是看你顺眼。他邀请你去他家里做客呢!我们道场这么多人,连老师带学生,能去他家的也不超过二十个。你还真是运气好啊……”
看着赵自强低头看请帖,许甜甜絮絮叨叨的讲话。既不是抱怨,也不是嫉妒,更像是熟人之间的闲聊,带着些微的羡慕。赵自强对这个邀请并不反感。周老先生和周哲远给他的印象不错,自然是要去的。他收下请帖,找时间买了些水果,按照约定的时间,登门拜访。
周一翁的家在雾凇市云栖湖畔一个高档小区里,楼层不高,面积也没有赵自强想象的大。一个普通的三室一厅,一扇正对着湖面的落地窗。房间里东西密密麻麻摆了很多,有些杂乱,带着浓厚的生活气息。
“小天才,对你的事迹我可是久仰了,欢迎欢迎。”
周一翁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穿着件丝绸长衫,很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赵自强、薛舞和蔡轩规规矩矩的行礼,坐下。许甜甜来过多次,和老人关系更好,帮着老夫人端茶倒水,让气氛活泼了些许。
“周老师,我虽然接触围棋的时间不长,但是对您的事迹却是了然于心的。您十二年前和康兵卫二郎的那场强手棋,一直是我学习的榜样。”
对周一翁,赵自强了解的并不多。不过他手里有一本《经典名局3000局》,里面有将近六十局对局,都有周一翁。所以他对老人的棋风和棋路还是很熟悉的。而且,深谙为人处世之道的他,自然知道从哪个角度出发,更能让老人聊的开心。
“哎呀,这局棋你也知道。当年确实不容易呀。那个康兵卫二郎……”
周一翁确实被赵自强撩到了。和康兵卫二郎的那盘棋下了两天,休息四次,自己两起两落,最终在劣势条件下以一招妙手取胜,是他少数非常得意的对战之一。听到这个自己欣赏的小天才知道自己的那局世纪名局,顿时来了兴致,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
“……对,当时您在第四十五手的那一路扳,我觉得特别的好。一下子就盘活了整个右侧棋盘……”
赵自强在打谱的时候早就把那局棋记在了心里。现在老人愿意细聊,他更是不怵,直接开始聊对局的细节。周一翁也是老小孩的性格,聊到得意之作也忘了时间地点,拿了棋局就开始复盘。两个人一老一小对着棋盘拿着棋子,把十二年前的那局棋重新走了一遍,喝掉了两壶茶水,重新整理了那盘棋的得失,这才意犹未尽的抬头。
周夫人和许甜甜已经看电视去了,薛舞在玩手机,只有蔡轩在认真的听。可惜他棋力不行,虽然态度认真,但是要说听进去多少,到也未必。老先生环顾一周,看看表,自己先笑了。
“你小子狡猾啊,这一耽搁,差点让我把正事都给忘了……”
“哪有啊老先生”,赵自强捏着鼻子装嫩,“能跟您请教这局世纪名局,可是我的夙愿呢。只是一直觉得自己不可能有机会,现在难得遇到,肯定要多问几句啊……”
“行了,小滑头”,周一翁其实复盘复的也很开心。而且从这次复盘,他也对赵自强的状态有了更多的了解。他招呼许甜甜倒了新的茶,才和赵自强说起自己的正事。
“……你和哲远的棋,我也看了。你的算力很强,下棋没有拘束,很多棋手的思维定式和惯性,你都没有。这对你来说即是好事,也是坏事。好处在于,你可能走出很多一般棋手不会走出来的招数,奇招或者怪招,甚至取得不错的效果。坏处在于,缺少定式和思维惯性,你的棋感很难培养起来。”
“老先生”,赵自强最近其实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现在有机会请教高人,自然不会吝啬,“我一直觉得,如果我的算力足够强,是不是其实不需要棋感?或者,换句话说,棋感其实只是算力不够的情况下,依靠直觉去蒙最优解的过程吧?如果我能把最优解直接算出来,是不是棋感,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你这个问题,很多棋手都产生过,现在围棋圈这么重视计算,也和这个问题的答案有关系”,周一翁聊起正事,表情严肃了一些。
“棋感这个东西,很大一部分就是你所说的,直觉。但是直觉是不是一定就是蒙,这个还不好说。在下快棋、或者算无可算的时候,良好的棋感能给你指引,很多时候甚至能让你获得胜利。至于你说的,算力足够强是不是可以替代棋感,我认为,除非你真的能穷尽棋盘的所有变化,不然,棋感总是有必要的。而且,越是对局的早期,良好的棋感能发挥的作用也就越大。”
“……我明白了。”
赵自强点头,他自己心里也知道,穷尽棋盘的变化非常困难。他现在的算力能够保证大约一百二十手之后算无遗策。但是在一百二十手之前,每把自己的算力向前推进一手,所需要增加的计算能力都是之前的两百多倍,这种计算量的提升,即使以他的头脑,也远远称不上容易。
“嗯,这次找你来,一是想要看看你,二呢,也是想要拜托你件事情。”
周翁亲手给赵自强端了杯茶。赵自强接了,直视老人。
“老先生,您说。”
“现在大宋的围棋看起来热热闹闹,但是整体却是在萎缩的。过去三年,参加职业围棋定段赛的人数一直在下降,职业棋手中,真正全身心投入比赛的活跃棋手数量,也在下降。我们国家围棋选手中最顶尖的那一批人的实力,也不如高丽和东瀛多矣。这里面有很多原因,但是市场的缩小、人们关注度的下降,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原因。原来大宋电视台五套每周都能保证三局名局讲解,现在一周只有一局。为什么,还是因为观众和受众减少了……”
听到这里,赵自强突然明白了老人找自己过来的意思。不过,他并没有说破,仍是耐心的看着老人,等着他继续。
“……你这个小子,很高调,很狂。要是放在我师父眼里,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猖狂。一般来说,这和棋手的性子是不合的,圈子里也有不少人不喜欢你。但是呢,你这种行事方式,却很合年轻人的喜欢。你那个叫做颤音的软件,我也装了,看了。诚实的说,真不太懂你们年轻人。”
“大先生……”
许甜甜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过来,听到这里,轻声叫了一声。周一翁侧头看看她,笑笑,继续说。
“不过呢,不懂归不懂,但是你既然以一个没入段棋手的身份,能吸引这么多人关注,就说明你这种方式,是有用的。围棋界需要年轻人,需要新鲜血液,需要你这样有激情、有意思的年轻人。我年纪大了,想支持你,也不好帮太多忙。围棋这个东西,最终靠的都是自己的实力,其他的,都是虚的。”
“我知道的,周老师。”
赵自强低头,谦虚,很能理解这位老人。他担心的是围棋界的发展,而自己,恰好让他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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