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打开电视
你伸手去拿遥控器,莱斯利不让,先一步从屁股底下摸出它抛到茶几上,你瞪他一眼,抬手想推开他,这家伙猛地搂紧你的腰,下巴搁在你肩膀上,尾巴摇啊摇:“破新闻而已,别看了吧!”
“不行!这个听起来很重要!”你用力攥了他的尾巴,扯得他嗷一声大叫,却还是抱着你不撒手,你被他勒得差点喘不上气来,伸手狠狠拧了一把他腰际的软肉,趁他扭腰时弓身拿起遥控器,又把电视打开了。
男主播的声音再次在客厅响起,莱斯利被你推得坐到一旁,他看看电视,又看看你,抿着嘴不再说话了。
你盯着屏幕里主持人开开合合的嘴,不由得伸手过去握紧莱斯利。他只是任由你抓紧他的手掌,手指动了动,像脱了力似的,没有回握你。
“……该议案的初审结果将在十五个工作日后公布,请各位市民持续关注。”男主持笑着说道,接着念起下一条新闻。
你转头向他,勉强笑笑:“不会通过的。”
莱斯利也笑,他捻着你的发梢,视线落在那一绺头发上:“嗯。”
“如果通过了,我们就结婚。”你说,五指插进他的指缝,牢牢扣紧,他的手指轻轻弯曲了一下,指腹触碰你的手背,仅此而已了。你又说:“我把房产证上加上你的名字,你就可以留下来了。会没事的。”
莱斯利盯着你,忽然轻轻笑了,那笑容并非出于未来得到保证的喜悦,反而透露着悲悯的意味,他开口:“现在留下来了,以后呢?现在要求兽人买房才能定居,如果以后要求两套呢?三套呢?”
你无法说出那你就去买两套买三套这样的话。
“如果再以后,只要是兽人就不能留在一线城市呢?”他收敛了笑容,褐色眼眸沉沉,压抑着无处言说的怒气与委屈,“退一步,以后就会被要求两步,三步,一万步……这条议案绝对不能被通过。”
你和他对视,你看见决心和斗志,如同烧得通红的铁水,烫得他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他咬着牙,不顾一切的决绝几乎要蒸汽般烧融他的五官冲出他的皮肤,你忽然明白了一切。
“那个纸团……那是你的计划,对不对?”你声音干涩,像晒到脱水的鱼鳞,泛着将死的惨光。
莱斯利没有说话,他逃避般移开视线。这就是答案。
“你不能去。”你说,你扳过他的脸,强行和他对视,“你这是犯罪。”
“我知道,可我没有办法,你懂吗?我没有别的办法了。”莱斯利皱起眉来,他被犯罪一词刺伤了,你为自己的口不择言感到后悔,但如果这能阻止他……
莱斯利拉下你的手,继续说道:“这是唯一的办法了,我不会伤害任何人的,凌晨三点的政府广场没有人,连巡逻队都没有!我……”
“你再说一遍。”你打断了他。
“这是唯一的……”
“下一句。”
莱斯利不明所以地看着你,迟疑着开口:“我不会伤害任何人的……?”
你用尽全力,狠狠地抽了他一耳光。
莱斯利被你扇得歪过头去,他错愕地睁大双眼,愣愣的,抬起手来碰了碰脸颊,仿佛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你下手很重,他的侧脸逐渐红了起来,怒气也随之烧红,他用尖牙用力咬咬自己的下唇,像受了委屈的幼崽,想报复也找不到对象,只好冲自己撒气。
你并不感到抱歉。
“你不会伤害任何人?”你一字一句地质问他,冷静点,你告诫自己,声音却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你瞪着他,咬着牙,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任何人?那我呢?”
莱斯利张了张嘴,所有的怒气都凭空消失了,他放下捂着脸的手,试图触碰你颤抖的肩膀,你啪一声拍了他的手背,像触电一样,他拘谨地把手缩了回去。
“对不起。”他讷讷地说。
你没有理他,自顾自吸了吸鼻子,你用力眨眼,觉得眼前有点模糊。
他往你跟前挪近了一点儿,小心翼翼地握住你的手指,你用力抽手,他更用力地握住了:“对不起。”
“滚。”你没好气地对他说,嗓音有点哑。
莱斯利的手顺着你的手臂向上,绕过肩头,把你揽进了怀里,他像往日一样把脸埋进你的肩窝,声音的震动直传进皮肤:“对不起。”
“可你还是要去。”你说。
莱斯利轻柔地梳理你的头发,一下又一下,手指穿梭于你的发间,他嗯了一声,语气很温柔。
“必须是你吗?”你问。
“我不知道,”他扯扯嘴角,“可是没有人去,那我就去。”
“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他说,“我不该来你这儿的,是我太贪心了,我还……”
他怎么可以说自己贪心?他贪什么心了?你从没见过比他更容易满足的人,一根排骨能让他哼起歌来,摸摸他的头发他就会笑得心满意足,如果你吻他,你会从他眼里看见初夏的风,摇摇晃晃,醉酒般撞过街头巷尾。
他怎么可以说自己贪心?
你简直想给他一拳。你的确这样做了。
你用了多少力气你心里有数,所以你敢肯定这根本不痛,可莱斯利惨叫得九曲十八弯,像在唱山歌。你没绷住,笑了起来。
可没一会儿,现实的沉重便再次压垮了你的嘴角。
莱斯利歪头亲了亲你的脖子:“你可以……可以明天看着我吗?不用来政府广场,在阳台就能看见。”
“我就是……”他抿抿嘴,“我就是有点害怕。”
你没有回答他。
你的沉默让莱斯利感到不安,他抬起头来,扶着你的肩膀拉远了点儿你们之间的距离,仔细端详你的表情,忐忑地问道:“你不会反对我的,对吗?你理解我的……你理解我的,对吧?”
他接连抛出两个问题,你都没有回答,而是眯起眼看他。
他被你看得毛骨悚然,吞了下口水,紧张地看着你:“你干吗不说话?”
“你要我说什么?”你整理好情绪,挑眉反问,“跟你深情告别,说我明天一定会看着你,用目光陪你上路,然后第二天好像没事人一样,快快乐乐地活下去?”
莱斯利的耳朵动了动,焦虑地摆摆尾巴,你真的说中了他的想法,可这样从你口中说出来,听起来似乎太过自私了些……
“我建议我们还是想想有没有别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你用力地揪了一把他的耳朵,覆盖浅金色薄毛的软片乖溜溜地躺在你手指间,“你就是要阻止这个议案通过,对吧?”
“对……我们有内部消息,如果没有意外,这条议案一定会被通过,并且在一年内进入实行,我明天会上传一段视频,利用爆炸案引起人类关注……”
“停停停,打住!”你捂住他的嘴,“先不提爆炸。”
莱斯利眨眨眼,眼神很无辜。这他妈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一个马上要去搞破坏的恐怖分子。
“你们……也就是说,你还有别的同伴是吧?哎,我真是在问废话,你当然有组织,一个人怎么办得成这么大的破坏……”你嘟囔着,陷入思考,“为什么不游行示威?”
“因为用处不大,你在电视上也能看到,兽人隔三岔五都在游行,别说政府,兽人自己都快麻木了,”莱斯利拉下你按在他脸上的手,“而且公安局不批这次游行,没有经过审批的游行是非法集会,会被强制解散的,到时候说不定还会加重政府的警惕,让这议案出台的速度更快……”
“你们申报的游行目的是什么?”你问,突然发现莱斯利认真起来时尾巴会不由自主地微微晃动,差点分神去捉,“就说反对这破议案?这样报肯定不批啊,你自己都说了,这议案基本上等于内定通过的,当然不让你们反对。”
“那不然呢?”莱斯利皱皱眉头,“如果游行的实际目的和申报的不一样,也是会被监督的警察要求解散的。”
“不是要你们报假,”你还是没忍住,伸手捏住他的尾巴尖,还带了点水的尾巴搔了搔你的掌心,“可以稍微申报得委婉一点、宽泛一点嘛,能扯上关系就好,比如说为了爱……”
莱斯利看起来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他撇撇嘴。
“而且啊,兽人游行的效果不好,大概是因为你们人数还是太少了,掀不起什么波澜……”你摸摸下巴。
“可我们就这么点人。”他说。
“所以你们得让人类加入进来啊!兽人虽然少,可是人类很多啊!而且政府管事的都是人类,他们的呼声会更加被重视……”
“你见过人类加入兽人的游行吗?哪怕一次?”莱斯利打断了你的话。
“因为你们还没有戳到人类的痛点,人都是很自私的,”你盯着他,“你得把这事扯上人类的利益,拉他们一起下水。”
莱斯利没有接话,他静静地看着你,等着你继续说。
“比如同工不同酬,看起来好像只损伤你们的利益,对人类只有好处,其实不是的,”你歇了口气,揉揉他尾巴上的软毛,“那些和兽人们一样,只能干基层体力活的人类,他们其实也是利益受损者。兽人体力比人类强,一车砖一个兽人一天就能搬完,要是雇工人,得至少三五个吧,也不知道一天能不能搬完,拿的工资还比兽人高,所以包工头都更愿意要兽人吧……你们搞呼吁同工同酬的游行时,就可以把他们也叫上啊。”
你端起水来喝了一口:“不过这事先以后再说,我们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莱斯利嗯了一声,眼睛有点发亮。
“疏散一线城市买不起房的兽人……这肯定也不止损伤了兽人的利益,一定也有人类在这个过程中被伤害。”有谁呢?你一下子也想不到,不由得揉了揉太阳穴。
“比如你,”他宽大的手掌覆盖上你的手背,专注地凝望你,“和兽人恋爱的人。”
随之他又叹了口气,摇摇头:“太少了。”
“不少,”你握住他的手,“只是他们都藏在角落,不敢站出来,他们还有会为了他们站出来的朋友和亲人。”
“他们只是需要一点鼓动,”说着,你挑挑眉头,“你说你要拍视频来着?发光发热的机会又来了。”
莱斯利抿着嘴笑:“那你得跟我一起吧。”
“我就露个脸证明存在就行了,主角还是你。”你说,“你是混血,证明兽人和人类完全可以产生优秀的后代,更重要的是……”
你眨眨眼:“你猜除了钱,最能直观刺激人类感官的是什么?”
莱斯利疑惑地望着你。
“给个提示,”你笑了,“你觉得我一开始为什么会被你吸引?因为你翻垃圾的姿势特优美?”
“操。”莱斯利醒悟过来,笑着骂了一句,“这也太肤浅了吧?”
“还行吧,”你拍拍他的脸,“这是事实,漂亮脸蛋就是更能煽起人类的情绪,正面的那种情绪。”
他还在笑,边笑边摇头,眉眼弯弯,不知什么时候从你手中松开的尾巴左右晃动,兴致勃勃得像个活物。
“先找水军推广视频,让更多人看到,来参加游行,如果人数还是不够,就再雇点群众演员……我存款应该够,”你想了想,又喝了口水,“游行目的就写宣扬爱情——这总不影响社会稳定吧?而且我们的确就是宣扬爱情,那破议案就是爱情的绊脚石,必须得被踢开。”
莱斯利一直很安静,你摸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哎,我也不太懂这方面的事,我就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可行就再找别的方案呗,再说了,就算是进入实施的议案也可以被撤销嘛,你别急着去炸雕像,好不好?”
他还是没说话。
你放下水杯,发现莱斯利正盯着你,他眼睛里跃动着火苗,那火苗亮得惊人,却一点儿也不灼人,暖融融的,倒像可以捏捏摸摸的柔软活物。
他说:“好。”
你这才松一口气,他牵了牵嘴角,这笑容被复杂的情绪所浸润,湿得能拧出水来,你看着他眼眶慢慢红起来,他张开双臂搂住你,头埋进你的颈窝。
你听见他的声音响起:“能继续活,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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