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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临渊羡我
    人间有句话,叫做“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我初而听闻,便觉此一言很是适用于琢玉。
    曾经,我是一尾被她执迷追寻的渊下之鱼。
    然一朝拨雾见水,却恍然惊觉这鱼不过是条死鱼,里里外外除却满身朽烂尘泥,再挑不出半点儿可用之物。
    而世上最好的良药,早在万余年.前.便已被人亲手喂入她的口.中。
    ——
    熵泱归来之后伤势稍愈,当即陪我来到了药王阁。
    他甚至不打算去参加新任天帝的继位大典——即使沉璧之死的真.相仅有在场数位目睹,且其临去之前,已将身后一张至高尊位全然托付。
    那是沧离的毕生所求。
    属于沉璧的紫薇星光一息泯.灭,而后宛如一捧复燃死灰,闪耀于沧离的天灵上空。
    便是在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九万年.前群.魔环伺的昆仑神山,那位纯澈少年的头顶双肩.究竟被压上了何等沉重之物?
    沧离仿佛瞬间老去。
    嫦娥点血为契、自愿有生之年必对此间诸事守口如瓶,在沧离的眼皮底下辞去了太阴星君的虚位。
    想起当初相识不过百年,面前这绝丽女子就曾于漫天花雨之中悠悠回首,与我说过一席话。
    她道:“月本固有阴晴圆缺,一如脚下这万.古人间,离合悲欢从未有断。我每每想来,便觉得哪怕这九天明月夜夜皆满,亦不失为一种莫大的缺憾。”
    那时的嫦娥一身素衣纤尘不染,区区一个回眸便足令天界无数仙家趋之若鹜。
    然我有幸独赏此番美景,只觉美则美矣,却是毫无灵魂。
    一万年来的嫦娥活的像是一幅画,唯于今日,顶着一副蓬头垢面、一身灰尘血污,她才当真从画里活了过来。
    嫦娥走了,带着尚在昏睡的琉风。
    我欲与她同往,但临到真正出发之前,还是先去了另一个地方。
    虽是万事皆定、再无兴兵,可还总有些未曾说清之事……需要去寻一个未曾勘破之人。
    ——
    迷雾药泽的最深处,琢玉身边盛开着最后一朵梵夜幽莲。
    我探头看了看,见层层叠叠的花瓣里包着一副冰棺。棺盖澄明如晶,隐隐能瞧清当中安睡之人的影子。
    “琢玉。”我轻轻叹出一口气,缓言道,“无邪已经不在了,你强行拘着他的仙体也无用处。普天之下,还没有任何一个能够死而复生的神仙。”
    她像是被这一声言语惊醒,斜斜抬起头,露.出半边削薄如冰的侧脸,整个人僵硬得宛如一只提线而动的木偶。
    此时,那木偶便扯着她的画皮对我一笑:“那你呢?”
    “你又算什么,所有历经劫火的古神都已经化成了一捧飞灰,为什么你却还能出现在我面前?难不成……是尸变?!”
    唉……我握这胸前这枚佩了三年的天香玉儡,仰目望起面前的静默虚空。
    思量一番措辞,方与她道:“也许只是我从来不曾死去,只是冥冥之中换了另一种方式继续来活。”
    琢玉与我脉脉对视、不置一词。
    这般神情显然是满心不信,可我既然已经来了,便总是得将所觉一切皆都说与她听。
    弯唇笑了笑,我继续道:“琢玉你可能不知,从前我做灵枢的时候,无论在凡界还是天界都只会饮茶吃素,从不沾惹半点酒肉荤腥。可自从地府飞升、做了一名普普通通的白鱼小仙之后,我便开始五谷皆食、荤素不忌了。形貌、面目、名字……甚至是人形之外的真身,属于我的一切都变了。唯一没变的,就只有原本的那一颗心。”
    想我从前作下万般错事,这万般错事之中,侥幸未错的一桩,便是将这白泽之心.交到了一个真正可靠之人的手上……
    我以为其间因缘已然我诉的足够明了,可不想琢玉闻言,却是忽发一声哂笑。
    冷言道:“你们师徒真的很有.意思,顶着同样一张怜悯众生的脸,就连说出来的话也是一模一样的荒诞无边!你说你不曾死去,他为我渡灵之前,却也承诺过永远不会离开我的身边。我当时信了,可当我醒来,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我面前灰飞烟灭!”
    面前女子眉宇愤然,通红双目之中却有泪水滚落:“你说……这还不是骗我?”
    不止一次了,我微敛着双眸,想要陪着这样的琢玉一同哭泣——为了我今生唯一的弟.子,亦为了她今生唯一的良师。
    “无邪没有骗你,证据……便是你拥有无邪的记忆——我猜他是早已瞧出了你的心思,便打算在身死之前、以他的魂灵之力助你步入忘情之境。如此一来,你虽心中有情,却不会耽于情中。更不会因此负疚一生,于最爱的医道之上再无钻研进取之意。”
    说及此处,我已止不住满心哀凉,本欲温言软语亦也转瞬成刀。
    盯着她的眼睛,我道:“只是无邪没有想到,至他身死的那一刻,你便瞬息之间毒生肺腑,那无解剧毒将他的魂魄困住。你若放不开,便自是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琢玉呆住了。
    纤细十指紧紧掐住那张惨.无.人色的脸,鲜血从根根白.皙的指尖沁出,恍若云头之下片片飘摇的轻.盈红雪。
    她如无邪所愿未曾固步不前,然其平生至恨,便是没有停下跋涉双足,再回头去瞧一眼此心归处。
    好在……至此一切,犹未晚矣。
    我自袖中探了探,取出一团空灵水雾,弯身蹲下,将它妥帖放入琢玉的手中:“这是无邪的一半魂灵,应是不久前才叫人从你身上取出的,现在也该当物归原主了。”
    ……
    彩云拂袖,我挽住熵泱的手。
    半是庆幸又半是感慨地与他道:“幸好那日.你回来的及时,若没有那滴沾到我唇上的血,只怕我早已便将.对你与沉璧之情.全然忘尽了。”兴许往后牵连日长,便连带着嫦娥已不能幸免于忘。
    当是在须弥芥子之内,沉璧将自琢玉.体.内分离出的半片鹿魂、混在了他亲手为我烹煮的茶水里头。
    是以而后置身潇疏幻域,眼见这与我相伴了十万余载的孩子在我面前剔骨散灵,满心伤怀之下,便正巧触动了这半片魂灵。
    我与沉璧皆知,无邪其人早已忘情于天地。他有佛.陀之心,亦具佛.陀之境。纵使心脉不全,但他的纯澈魂灵,却是世间最好的良药。
    无邪生前一眠七日不醒,一醒七日不眠。
    故而沉璧散灵七日,我便该忘了沉璧。熵泱若是地狱身死,不出七日,我便亦会忘情于熵泱。
    这是沉璧对我最后的心意。
    只是他不曾料到,熵泱体内跳动着的是我的心,怀此心者万毒不侵,而这心头涌动之血,亦是万药无益。
    若说我从前是半死不活,那沉璧,便是从未活过……至少,从不曾为他自己而活。
    细数万界长生之人不胜枚举,然如.此刻我与熵泱这般清平圆.满者.则是九牛一毫,当中多半乃是长生而抱憾,抱憾而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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