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万分坦诚地解开了父女之间多年的心结后,叶离并没有去找连峥,叶府之外,处处都是越王的眼线。叶离自知如今叶府卷入了权力的漩涡,便更加谨慎,也不去找颜七夕,怕给她惹上麻烦。
叶离躺在藤椅上晒太阳的时候想,萧衍什么时候会提着刀来找自己算账呢,毕竟如今在他眼里,叶丞相害死了萧太傅,萧夫人殉了萧太傅。萧衍丧父又失母,血海深仇,他什么时候来报呢。
等了几日,传来了萧衍出征的消息。
萧衍出征,依旧是去临棠戍边。
这个消息来得突然,朝中议论纷纷,不知道王上此举是何目的。萧太傅刚死,萧衍还在服丧,此时临棠虽有小动乱,可还不足以让越王派兵,何况是派遣萧衍。越王力排众议,执意下旨,近些年越王越发独断专行,只不过朝臣始终相信越王是受了叶丞相的蛊惑,等到叶丞相的丑恶嘴脸被越王看穿,他被罢官免职,一切便会好起来。
为了得到一个绝对清明的君主,满朝忠良多年来费心搜集叶丞相的罪证,可惜一无所获。
越王下旨,要萧衍匆匆出征,听说萧衍在萧太傅死后的次日曾经进宫面见王上,无人知晓他与王上说了什么,约定了什么,在他回府后没几日,越王的旨意便下到了萧家。
叶离听闻此事,立马便要出门,却在还没走出自己院子的时候,被人拦了下来。拦住她的,是多日不见的十七。
十七的脸色不太好,不用多问也知道她不见这几日是做什么去了,自打十七与离将交过手后,身体便没有好过,时时都在闭关。
“阿离。”十七挡在叶离跟前:“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可你不能去,你也知晓如今叶府境地艰难,你更不应该再出去多生事端。你想见他,可见到了又能如何,阿离,你已不是小孩子了,你需得明白,如今你要做的,是帮着你父亲,保全叶家。”
叶离听着十七的话,从疑惑转为明朗,她问:“你早已知道,我父亲,并非什么恶人了,是么?”
十七道:“是,我与你父亲,其实已经见过面了,受你父亲之托不告诉你,可现在情况有所不同,也不会再瞒着你。”
叶离立在原处,并未因为十七也瞒着她而难过,她知道不论是叶丞相还是十七,必然都有他们的良苦用心。叶离只是在听十七的话,她的确不应当去找萧衍,麻烦不可避免,但也不能自找麻烦。
叶离看着十七,她的脸色越发难看,她上前去扶住十七,急忙问:“怎么回事。”十七摇摇头,任由叶离搀扶着自己,一面走一面解释:“离将的分身找到了我,要取我的命,算是且战且退吧,沃多乐几日。我尚且还未找到可以对付他的法子,这几日怕是都要待在扶桑里休息,你若是有事寻我,我都在。”
叶离将十七搀扶回去,也不做别的,守着十七,怕她再出意外。夜深人静的时候,叶离靠着扶桑树,想着也不知道萧衍到了哪里,还有几日未见的七夕,虽知谢远苏必然会照看她,但自己也难免担忧。
就这样又过了几日,颜父他们的大军班师回朝了。王上嘉奖了大军,又格外褒奖了战功显著的将士,其中便有颜七夕的父亲,经此一役,他已被拔为偏将。虽说其中不免有月浅故意卜算使得越王器重的缘故,可谁知在西央城的时候颜父又是如何地奋力厮杀,夺取战功。叶离听闻这个消息,安心不少,原由如何不谈,这结果至少证明七夕能过得好些。
叶离把这些事絮絮叨叨地对着扶桑树讲个不停,树上偶尔抖落几片叶子,就是十七对她的回应。
再过了两日,越王忽然有旨意到了叶家,那旨意简单得让叶离觉得越王怕是疯魔了。越王有旨,遣叶丞相四处搜寻灵兽鹿蜀,进为吉祥,奉为国祚之本。
越王疯魔了,沉迷巫术还要摆在明面上来,且这件事连几万人的大军尚且做不到的,又如何能指望着叶丞相办到。叶离知道,越王这是开始找叶丞相的麻烦了,并且这道旨意叶家还不得不接下。前来传旨的越王的贴身太监尖着嗓子皮笑肉不笑地对叶丞相说,这都是越王的恩赐,办好了有赏,若是办不好......大监的话没有说完,但什么意思,叶丞相已然明了了。不过是寻个由头让叶丞相吃些苦头罢了,几万大军都办不到的事,交给了叶丞相,还真是王恩浩荡。
叶丞相接了旨,枯坐了一日,一个当朝丞相,若真是承认自己无能为力,也不见得是什么难事。他不过在想,若自己是个史官,必然要在史书上狠狠地记上一笔——越王年老,疯求鹿蜀。是要何等的荒诞,才能听信所谓巫师的谗言。
坊间传了个遍,越王糊涂,必然有要办此事的叶丞相妖言惑主。你瞧,人的成见偏驳有时就是如此,他不信你或许有一日纯良,只要你还活在,便是臭名昭著。
这并不得解法。
叶离也没有法子,整日蹲在房里也想不出办法来,她也不是没想过怎么办,谁会有办法,可是她认识的,能有解法的人,现在也很艰难。叶离大张旗鼓地去了花朝,打着卜算的幌子,顺便问了问鹿蜀的事情。
月浅很是直白,她笑着问叶离:“你家中便有能帮到你的人,何必来问我,问了我我也不知道啊。那个鹿蜀是灵兽,我们肉体凡胎,是没有办法的。”
叶离叹口气:“你以为我没想过吗。你不问我与我父亲和解之事是我承你的情,此事你若没法子,我便再想想吧,十七现在不大好,若非万不得已,若真万不得已......”叶离告别月浅,有些颓然地回府。
叶丞相仍是没有任何举动,他连尝试去办,都不愿意。越王刁难,顺着他的意便是,再做挣扎,也是徒劳。可越王显然不准备放过叶丞相,因为身有王令得以不朝的叶丞相,这日被王上召进宫中,加以威胁。大概就是萧太傅的事王上很不容易才压下来,还要叶丞相莫辜负自己的深意。叶丞相心中冷笑,却还要叩谢王上大恩,再细细一想,却是如芒刺背。
萧城死了,越王连面具都不大愿意戴了。
叶丞相并未同叶离说过这件事,哪怕他也知道叶离或许能有法子,父女心结开解不易,何况他想阿离真的快乐,不为这些琐事所累。叶离何等聪慧,不会看不出叶丞相的穷途末路,百姓叫骂,百官算计,今上拿捏,再没有谁,能活得这样艰难。叶离稍微安心的,是叶丞相将这些年的苦楚都告诉了自己,让自己得以分担,才在这样的绝境里有了依靠。
叶离知道,不得不为了。
叶离靠在扶桑树上,手中握着十七给她的那串铃铛,叶离轻轻一动,那铃铛便铃铃响起。十七的声音在铃铛声还未消失的时候响起来:“遇到难处了?”
十七的敏锐与体贴,让叶离更觉得难堪。其实从前求着着老精怪做什么都觉得心安理得,因为知道她无所不能,可自打知晓了这老精怪曾有凄惨无比的过往后,叶离觉得自己提些过分的要求便很罪恶。叶离道:“十七,我本也不该来求你,可是此事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父亲已经到了无路的地步了。”
十七幻化出身形来坐到叶离身边,看着叶离:“为了鹿蜀?”
这不难猜,故而十七直接说出来的时候,叶离并不诧异,轻轻点点头道:“是,越王将此事交给了我父亲,要我父亲务必为他寻到鹿蜀,这件事放到面上来说都不值得怪异,如今唯一的难处,是我们是肉体凡胎,如何也寻不到。”
十七明了,拍了拍叶离的肩膀:“别担心,交给我。”
“真有法子?”叶离问道。不怪叶离这样问,十七如今尚未修养好,她原本是指望十七告知一个方向,好让叶丞相容易些,可现在听十七这样说,将是要直接帮忙办了这件事。叶离不知道,十七能不能承受得住。
十七解释道:“鹿蜀是灵兽,要灵物才能感知,离将那样的邪物,强行感知,也是不准的,这也是为何他们在西央城一无所获的缘故。我族天生灵识,生而便是灵物,感知别族灵物是我们与生俱来的能力。别慌,我去帮你找,我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若是如此,那便太好了,十七,多谢。”叶离靠在十七肩上,如释重负。
十七微微施法,叶离便沉沉睡去,这几日想必阿离睡得并不安稳。
十七唤出花娘来,花娘看十七脸色不好,便想要劝说她莫管凡尘事,好生休养最要紧,毕竟人世百年,对她们不过一瞬,并不值得费尽心力。十七叹了口气:“花娘,情分并不是这样算的,何况离将在这里,我们什么也做不好,为了阿离,也是为我们自己。你先去查探何处有鹿蜀的踪迹,查明后来告诉我。”说着注了一道法术到花娘的体内。
花娘不再多言,身形消失不见。
她或许要许多年后才能明白十七今日说的话。
情分,并不是这样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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