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蓬莱的一角等了两三日,也是赶巧,我下界时离月圆之夜也就不过几夜,折腾了些时候,也就是两三日的事。我不敢去泽遗神君的仙府打扰,那仙府虽然只有泽遗与飒飒两个,但吵起来也是要命,我也是很久没有遇到,能同净良在聒噪这方面相抗衡的仙友了。
等到月圆之夜的时候,我瞧着四下阒静安宁,便施法飞到东海之滨,施展灵力,卷起东海的浪潮来。
自打司战辰止两位上神都给我吃过灵药后,我觉得我施起法来游刃有余,就譬如此时我卷着东海的浪潮,半分也不觉得控制不住,竟还有几分有趣。我玩儿得起劲,就有些忘形,眼看着将那浪潮卷得几十丈高,我惊觉不妙,连忙收手,那浪潮拍下来,我眼看着却来不及躲,溅起的水花兜头一泼,将我从头到脚打湿了。我将脸上的水一抹,那一滩滩水迹后,走出来几头白泽。
几头白泽毛发长而顺,头上的两只脚在月光下莹莹发亮,神兽之姿无疑。它们因是被方才的异动给惊到了,所以过来看看。它们的性子倒是温和,只是在海边走走,既不嘶鸣吼叫,也不急促狂奔,像是谁叫养着的宠物一般,温顺至极。我记着泽遗的话,并未因此放松警惕,而是小心观察起它们来。我没有趁手的法器,想要得到它们尾上的长毛,就只有一个简单却有效的法子,直接上手拔。
这种事儿我还没干过,我扯了自己一根头发下来,头皮隐隐有些痛,那白泽被我扯了毛发想来也会有些痛,也罢,我从兜里掏出几颗糖来,等会儿给它们吃糖,让它们莫要急恨我才是。
我绕到落在最后的那只白泽身后,右手拇指与食指凝起法术,勾来它尾上三两根长毛,趁它不备,狠狠一扯。
我没扯下来。
这种情况我不知该如何形容,局面也不是我想的那样。我的打算很是精细,莫要在一头白泽身上拔毛,这样不太好,一头三两根足矣,贪多嚼不烂,还会惹它们生气。我的算盘打得很好,可我实在想不到,我没扯下来。
那白泽似乎是痛了,有些焦躁地动了起来,我那时怕是昏了头了,想着一不做二不休,手上一用力,又扯了一下,结果还是一样。唯一不同的是,那好脾气的白泽有些生气了,一个转身嘶吼了一声。我手上的法术还没收回,被他一甩,扔进水里,等我爬起来的时候,一道剑气抵在了我的脖子上。
大事不妙。
持剑的女子满脸怒气,剑法凌厉,若是我敢轻举妄动,她应该就敢要我的命。她厉声问道:“你是谁,深夜潜入东海之滨,意欲何为。”
我悄悄打量她一番,一个从剑上散出的灵气看法术算是高明,满脸怒气,看着不好惹,管着着东海之滨的女子......我小心开口:“敢问可是秦尾水君?”
“你识得我。”秦尾的神色缓和了一些,凝神一番,却又再度暴怒:“你身上是泽遗仙府的气息,你同泽遗什么关系!”说着手中的剑便又近了一分,我赶忙后退,施法挡住她的剑气:“水君手下留情,我与泽遗神君并不相熟。”
那剑气斩断我几根头发,又向着我的脸上刺来,可怕,可怕至极。我一手停住她的剑锋,一手拍向她,我不知秦尾水君的修为究竟如何,只好用上八成力,结果一掌将她击得后退好几步。眼见她愈发生气,我赶忙解释:“水君明鉴,我乃三十三天成南神君门下神使,前些日子登门拜访泽遗神君,故而沾染泽遗仙府气泽,还请水君手下留情。”
成南神君,上过几次七十二天,为神耿介,行事随性,想来是不计较我假托他的名讳的。在秦尾水君面前我是不敢说出身份的,虽然泽遗说秦尾水君会忌惮我的身份,可这种偷取神兽毛发未遂的事,一旦传出去,给别人晓得了,曲顾家的神使行如此勾当,我也不用在七十二天混了。我向来是觉得,丢脸的事做没做是一回事,传没传出去,又是另一回事。
听我报了家门,秦尾水君果真停了手,但也不过片刻,她左手又化出一把剑来,双剑刺向我:“满口谎话,何方妖孽,纳命来。”
我与她缠斗了几十招,还得分神解释,我非妖孽,秦尾下手倒是不管不顾,招招逼我要害:“还说不是妖孽,成南门下从未有过女神使,你方才盗取白泽毛发,你当我没看见?你是哪里来的妖孽,敢来东海之滨偷东西,是不是泽遗那个混账指示你来的。”
不仅被说是妖孽,还是个偷东西的妖孽,我可是真是凄惨。虽然我对妖界没什么意见,但是平白被说成是妖孽,我也不是很痛快。我没想到这位秦尾水君竟然识得成南,也是,成南广交朋友,与下界神君相熟也不奇怪,一来是我大意,二来我认识的可以假托名号的神君并不多,只好暂用成南的名号,结果被拆穿,怪我自己。
几十招下来,我觉得有些累,可能是湿透的衣裳挂在身上太重了吧。秦尾水君打架是真的厉害,我且战且退,几次被逼入绝境、我从未真正跟别人打过,在七十二天受欺负的时候,要么忍耐,要么逃走,我不知道打架应该怎么打比较合适。方才一掌惹怒秦尾,我也就不敢用力,用五成自保,到六成反击,七成就是切切实实要打架了。
拆了秦尾几十招,她似乎也发现了我无意与她争斗,便忽然收手,我反应不及,五成力就这样打出去了。我慌乱叫着水君闪开,秦尾慢了半分,撞在我的法术上,倒在地上。我一面说着对不住,一面就要上前察看她的伤势,岂料一直作壁上观的白泽却忽然发怒,几只白泽一齐飞奔撞向我。
我躲闪不及,被为首的白泽一头撞翻在地,神兽灵力不凡,我觉得我可能是受了内伤了,动弹不得。
这一撞并没有安抚那些白泽,眼见着其他几只也飞奔过来,秦尾大叫着停下也无济于事,我施法化作屏障挡在身前,还是被来势汹汹的白泽吓得流出冷汗。眼见着它们的蹄子就要踩在我身上,一道白光从天而降,逼退了它们。
那些白泽有些躁动地向后退去,看上去却更像是恐惧,秦尾也睁大了眼睛看着我身后,颤颤巍巍地不知瞧到了什么。我问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像是在哪里闻到过,心中忐忑,转过身去,身后赫然立着辰止上神。
我还是死吧。
我自诩运道很好,没谁比得了,可近来却倒霉透顶,因为我见着辰止上神的时候,总是很倒霉。初见时滚在他的脚边,还有一只被灼伤的右手;再见时落进河中,挣扎不得险些丧命;偷跑出来为他准备礼物,又是浑身湿透重伤在地,我可能是与辰止上神犯了冲。
“起得来吗?”
依旧是熟悉的没有一丝波澜的语调。
其实我身上挺疼的,那头白泽撞在我的腰上,我估摸着是肋骨断了,但却没有肋骨断了那样疼,我喉咙里已经有了腥味,怕是不知何时就能呕出一口血来。我不好面子,要面子是无法活下去的,可在辰止上神面前,我实在不想显得太无用。我装作无事,强撑着站起来,挤着笑对上神道:“那白泽劲还挺大的哈哈,差点没把腰给我撞折哈哈,看着挺乖脾气挺大的哈哈......”
我闭了嘴,因为我看见上神神色冷峻地看着远处,并未瞧我一眼。魔怔了。我方才说的都是什么啊,这是辰止不是司文或者司战,我笑什么呢,故作姿态,难看得紧。
秦尾此时也站了起来,小声问道:“可是,可是辰止上神。”她像是在询问,语气却半分没有是在问问题的意思。
看,辰止上神的形象深入人心,但凡将六界史书读上过一些的人,都能认出上神来,可偏偏就是我,初见时离得那样近,却没有认出来,荒谬。
辰止上神不说话,算是默认了,秦尾见此情形,反而有些局促,向我道:“原来仙友是辰止上神宫中的,秦尾冒犯了,只是不知仙友为何要冒认成南神君神使......”
“水君!”我急忙打住秦尾,也不敢看辰止上神此时的反应,向来不会有什么反应。我惹着痛,上前将秦尾拉倒一旁去,胡乱搪塞了秦尾几句,请求莫要将我方才失礼的行径说出去,并许诺改日登门致歉,秦尾见我脸色不太好,又被上神突然来此的情况搞得有几分糊涂,便与我作别,带着白泽离开了。我自知此时也不可能继续我要做的事了,秦尾已走,我心中的一颗石头也算落了地。
我再看向辰止上神,却发现他也看着我,我慌忙低头:“上神恕罪。”
我生怕上神追问我何罪之有,这是天界那些掌管刑罚的神君最喜欢问的。好在辰止上神与那些无趣的神君终归是不同的,看了我两眼,问道:“你来这儿做什么?”
我不知该怎么说,我不是很会撒谎,上一次撒谎被秦尾拆穿不得不打上一架,想了想,撒谎不如闭嘴。
见我闭口不答,辰止上神也不理会我,向着方才白泽出来的那片林子走去,我赶忙跟上:“上神稍等,上神要去哪里,我与上神同去。”
辰止上神停下脚步,似乎在等我解释。我鼓足勇气,一口气道:“十七自是擅离职守坏了规矩但既然已经遇上了上神且方才又是上神救了十七一命十七现在顶着清渊宫神使的名号就不得不跟着上神听上神差遣,上神......上神莫要......”莫要拒绝我。
这一套说辞听着实在没什么道理,我要凭此感动上神也实在没道理,我低下头,等着上神说你不必跟着了。岂料上神轻声开口:“走吧。”话音一落,我湿透的衣裳也干了。
我一抬头,上神已经走出几步远了。
我连忙小跑跟上,痛失白泽毛发的阴霾荡然无存,方才还疼着的腰腹此时也不是那样痛了。
不知是真的,还是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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