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曲顾的手下当了两千多年的差,差事清闲,也就不过是替他往各处传传话,送送东西。曲顾宫中没有别的神侍,在我来以前,他宫里的事情都是由别处的神侍轮换着来做。自打我成了他的神使,这些活儿便由我来做,但总归还是轻松的。
曲顾身为百花司主,掌管百花司,手下的女仙不计其数,曲顾人生的好看,身份尊贵,那些个女仙都想入主长陵宫,却冷不防被我抢了先。自然,我只是个神使,可她们与我的关系的确是很差了。在百花司里我没有朋友,我与这七十二天说起来其实是格格不入,便很难寻觅到朋友。可一旦寻觅到,我的朋友又是寻常小仙都攀不上的了。
曲顾名为神君,位比上神,其中的缘故书上写得不清楚,我也不敢多问他,只是知道他的身份在七十二天很是尊贵,他的好友,也都是七十二天的上神。
司文上神,便是曲顾最好的朋友。
七十二天的上神,我都曾粗浅地了解过,史书中的寥寥数语,讲述的也不过就是这些上神何等高洁孤傲,何等英武不凡。
司文是个很不同的上神,他为神和善,爱交朋友,从不因为对方身份低微而有半分看不起,是个位高而又易于亲近的上神。我与司文有几分交情,一来是他性子的确好极,二来是托了曲顾的福。他们交好,曲顾便也爱让我送些新鲜玩意儿上司文兰瑜宫中去,去的次数多了,便也与司文交上了朋友。司文掌六界万事,知道的事儿怕是要比其余几位上神加起来还要多。他说起故事来很是生动,明明也不过就是有所感知的事,却偏偏讲的就如同是亲眼见到的一般。我爱听他讲故事,闲下来的时候,总是爱往兰瑜宫跑,司文也不介意,两千多年来,他的故事从来没有重样过。
除了百花司与兰瑜宫,我无事可做的时候,偶尔也会去落夷宫坐坐,只不过是不常见到落夷宫的主人,自己无聊坐坐,便又沿着天河走回百花司。
落夷宫的主人,是天界战神,司战上神。
司战是个比曲顾还要冷漠寡言的人,我们相识两千年,他说过的话还不如兰瑜宫的净良神侍一日说得多。不过也是净良神侍的话实在是太多,是别的神侍都比不上的。
身为天界上神,司战浑身都是杀伐气,原本就是冷漠不与人多言的性子,如此一来,就更是神人勿近。若不是我也算与他相熟,怕也就被他这副样子给迷惑,也认定他是个孤僻至极的神。
晓得司战心肠也是热的,是因为他救了我。
七十二天不同于幻清渺林,我才到时,若没有跟在曲顾身边,受曲顾的庇护,孤身一人时,便时时都很艰难。七十二天又许多地方我都无法靠近,因为我的灵力不足。那曾在我体内潜藏多年的力量,在我飞升之后,便再也感知不到了。
在七十二天遇到不可踏足之地,并不是少见的事,因为太过寻常,所以我学会了少出门,窝在百花司潜心修炼,说不准有一日就能进到那些地方。我过得还算小心谨慎,生怕行差踏错,被打落七十二天,给族中丢脸。
那日从兰瑜宫听了故事后,便往百花司走,路过天河边的临河台时,误闯了结界。这样的结界在七十二天并不少见,天河灵气充盈,不少神君都会再次设下结界,吸取灵气。这样的结界灵气太盛,且难以控制,除了设下结界者外,但凡见者都会绕道而行,可若是灵力原本就强盛的如各位上神,也不会在意这些。只是那时我初到七十二天,灵力算得末等,看不出结界,倒是莽撞地闯了进去。
结果自然是困在其中出不去。
那位设下结界的神君不愿打开结界,因为舍不得这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天河灵气,便只是告诉我再耐心等上几刻钟。我也不好出言说什么,一是我误闯别人结界,本就有错在先;二是我清楚,我打不过他,出言的结果也就是被揍一顿,还不如不说。
天河的灵气实在强盛,饶是我用尽全力护住自己,可一刻钟的时间等下来,我也就快要被它吞噬。司战便是这时出现的。
黑袍肃杀的天界战神轻轻松松破开了那位神君的结界,将奄奄一息的我,从里头拎出来,扔在了一旁。
这也没什么丢人的,原本我也并不指望能有神君出手相助,更何况是司战上神,故而他将我扔开,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反而对他十分感激。若不是还得顾忌自己和举族的脸面,我没准儿就跪下来感谢司战了。
那时我还没瞧出救我地就是司战上神,其实他的一身黑袍在七十二天很是有名,但凡有谁提及七十二天黑袍的神者,第一个想到的,必定就是司战。可我没想到,传说里冷漠至极、杀伐果断、不理众神的司战上神,竟然这般古道热肠。毕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是随便用在谁身上都可以的。
“枉顾性命,何以为神?”
这是那日司战说的第一句话,是说给那位委实有几分无辜的神君听的。那位神君身份比我高出不少来,认出司战,已吓得哆哆嗦嗦,他极力解释,实在是不知道我一个末等小神,怎么能闯进他的结界。司战也不是不讲理,伸出手来放在我头顶,缓缓输出神力,不久收回手来,只说了两个字。
“果然。”
这是那日司战说的第二句话。
司战掌管天界战事,对天界诸神的赏罚他是不管的,故而也就并未责罚那位神君,只是看着我,眼睛一撇,似乎是想让我跟着他。我还没自大到那个地步,可他方才输出神力的时候,替我调整好了我体内的灵力,这让我觉得,我也许真想对了。
我慢慢跟着司战,司战走路倒是挺慢的。跟着他走到了落夷宫门口时,司战终于冲我说了第三句话。“进来。”我赶忙跟着进去。
上神的宫殿我不是没见过,除了头上那位百花司主的百花司,还有司文的兰瑜宫,这些宫殿还说歹说都还有几分生气,可司战的落夷宫,半分生气也没有。大殿之上昏昏暗暗,只有几只蜡烛能发几丝光来。曲顾与司文殿上用的,可都是明珠。
我也能理解,毕竟是位战场杀伐的战神,朴素些也是情理之中。
带着我进了大殿后,司战一挥袖子,那些烛火便明亮了几分。他指了指一旁的一张椅子,我便小心谨慎地坐了下去,双手连放在那里都不知道。司战递给我一颗药丸:“吃了。”我也没多想,不管它是什么良药还是毒药,总归先吃了就对了。
那药一吃下去,我便觉得周身舒畅,似乎是经脉被打通了,我的灵力慢慢向外散开,司战瞧得很仔细。我不知是怎么回事,也不敢询问司战这药有什么问题,只是面上或许不太好看,司战的神情也很严肃。
他扔给我一个小牌子,对我说:“若有不适,便来找我。”
说完他倒是离开了,留下我也不好多坐,揣着那个小牌子,便回了百花司。在我多番思量下,还是将此事告诉了曲顾,司战那日一共说了四句话,一句为我打抱不平,三句是对着我说的,可我实在没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得我的运道就那么好,又能结识一位天界上神了?我想不通的事,曲顾一定能想的出原因来,何况我身上揣着司战上神的牌子,这东西我哪敢私藏啊。
我毕恭毕敬地将那牌子递给曲顾,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说了个清楚,顺便也为自己坏了那位神君的结界而愧疚。曲顾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拿着那块牌子翻来覆去看了看,笑得玩味,然后又将那牌子扔回给我,告诉我,既然司战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莫要辜负,闲来去落夷宫坐坐也没什么,好歹是个上神,攀附攀附也行。
曲顾果然是个很会为下属着想的神君,我能忍住没揍他,全是因为我打不过他。
只是没几日后,我果然不适,也就不得不去落夷宫找司战,一来二去,倒是与司战成了好友。司战事务繁多,时常去各处巡视,能闲下来的时候很少,为我调养好体内灵力后,便不如从前那般常见了。我有时登上落夷宫的宫门,想探望司战,却总是见不到他。起先我还会多坐一坐,时间久了,便也就是待上一炷香的时间,就回百花司。司战曲顾一样,身边没有神侍,落夷宫还要比百花司阴暗,故而我若觉得烦闷的时候,就会往落夷宫去。去得倒是熟练,完全是忘记了自己与司战身份的差别。
我在曲顾手下当了两千多年的差,除了他这位神君外,我结交了两位朋友,全是天界上神,这样的际遇不是谁都能有的,或者说,从没有过。只是我倒一直想不通,我究竟是何处吸引了这几位原本高不可攀的神祗。可我本就愚昧,又何必多想。
庸人自扰。
我也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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