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春意已经很浓了,宴会以后三日,六皇子邀了卫三皇子去灵山上赏梨花,说是赏着梨花喝着酒,别有一番意趣。卫三皇子自然是不会拒绝的,欣然应允,只是三皇妃用不宜饮酒推脱,留在了明阁。
前脚六殿下带走了卫三皇子,后脚太子妃宋宛清便登了明阁的大门,说是三皇子不在,怕三皇妃无趣,来请三皇妃一同去御花园中赏花。宋宛清登门,明面上是以太子妃的名义所请,却并未告知,这一切都是王后的意思。至于王后为何有此旨意,那也就是王后会洞察越王所想了。三皇妃独留明阁,实在让人担心,让太子妃看着她也好,免得出了什么岔子。
虽是太子妃亲自登门,可卫三皇妃仍是推辞着。宋宛清也不顾兰芷面色难看,拉住她的手,关切道:“可是身体不适?若是不适,我替三皇妃传太医来看看可好?”
兰芷轻轻挣脱宋宛清的手,推拒道:“蒙太子妃关怀,兰芷无碍,不必了。”
其实宋宛清知晓,兰芷不喜欢她,虽然她一直养在闺中,可顾昭与兰芝的事,她也听说过一二。若是可以选择,宋宛清也未见得愿意这样亲近兰芷,可她身为太子妃,没有选择的机会。
“既然三皇妃无碍,便想请三皇妃一道去赏花,整日待在明阁,想来也会烦闷吧。”
“兰芷并不烦闷,也无心赏花,太子妃请回吧。”
“三皇妃……”
“太子妃请回吧。”兰芷出言打断宋宛清:“兰芷累了。”
宋宛清面上十分难看,兰芷逐客的意思已是十分明了了,她向来是个脸皮薄的人,若是往日是此时情形,她必然是待不下去了,可王后的旨意在身,她也不敢离去。此刻她站在明阁之中,却十分苦恼。若是阿离遇上这样的事,必定能好好化解,可枉费自己白读了那样多的诗书,现在却犹如陷入了困境,宋宛清十分苦恼。
“兰姑娘。”宋宛清轻轻开口:“此次是重回旧地,真的不想出去走一走吗?兰姑娘也不过是小女儿家,整日闷着,也会闷坏吧。若是兰姑娘闷坏了,在意姑娘的人,会担心的。”
兰芷看着宋宛清,听她竟然称自己为“兰姑娘”,一时之间竟不知她是真心以待,还是话里有话,笑里藏刀。若是宋宛清仍是称自己一声三皇妃,或是气急败坏叫一声温言公主也可,都让她能再次拒绝。偏偏宋宛清极为温和地叫了声“兰姑娘”,兰芷也不是不明白事理的人,大约也看出了今日宋宛清是非要她出门不可,何况宋晚清说什么在意自己的人,兰芷当即想到了顾昭,略加思索,便也不再拒绝,只是说:“太子妃,今日我家殿下不在,可否准许兰芷带上随从。”兰芷虽像是询问宋宛清,可那眼神分明是在示威,就好像若是宛清不答应,她便能再次拒绝一般。能让兰芷松口已是不易,故而这样一个简单的要求,便应允了下来。
等到宋宛清应允,兰芷便唤来了一个随从。这个随从一走进门,宋宛清便发现他的不寻常。许是同十七待得久了,在看人这件事,也学了一些,这个人走进来,面色苍白,眼若星辰,身上分明有几分不同寻常的气息。
那人向兰芷微微行礼,又向宋宛清拱手示意,兰芷向宋宛清说道:“这位是落尘先生,修的是通灵之术,很有些灵力,是我家殿下请来平日里护我周全的。”
宋宛清有些尴尬,带上这样一位有着灵力的先生,难道是怕自己加害她么。宋宛清向落尘回礼,问道:“不知先生从何处来?”
“从你不知晓处来。”
“还请先生莫要介怀,宛清只是觉得先生气质似曾相识。”
“太子妃未见得识得我的气质。”
宋宛清愈发尴尬,只好领着两人出了门,向御花园走去。
走在路上的时候,宋宛清偶尔同兰芷说上两句,同她讲讲宫中之事,原本是想要同兰芷亲近关系,可兰芷并不领情,终于在宋宛清第七次开口后,打断了她:“太子妃,不必为兰芷说解这些,兰芷幼时也是在宫中长大的,在宫中的日子,要比太子妃你,长得多。”
同兰芷说的这些话原本也并非宋宛清真的想说的,只是将兰芷带出了明阁,总不好冷落她,可兰芷说话很是过分,哪怕宋宛清极有修养,心里也免不了生气。无奈身为太子妃,不得不端庄持重:“三皇妃从前是越国公主,自然对越宫很了解,我若多言,倒是坏了三皇妃的兴致。不如三皇妃自己看看,若是有想问宛清的,便只管问,宛清知晓的,必定尽力为三皇妃解惑。”
兰芷极为疏离地对宋宛清说道:“兰芷没什么想问太子妃的。”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御花园正中的亭子处,厅中已经备好了茶水糕点,向来是王后准备好的。宋宛清同兰芷相对坐下,本还想请落尘也落座,可落尘先客气地表示,想在园中随意走走。落尘是兰芷的随从,又是修行之人,宋宛清也不多言,便答应了。等落尘离开,亭中便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
宋宛清替兰芷斟了杯茶,正想要请她品品茶,兰芷却将面前的杯盏向前推了推:“我不喝茶。”
“那可要吃些点心?”
“我也不吃点心。”
“那……”宋宛清看着兰芷,不知她究竟要如何:“三皇妃想要做什么。”
“于太子妃而言,只要兰芷不回明阁,就在这里同太子妃待着,做什么,还重要吗?”
咄咄逼人。难以想到,一个他国的皇妃,竟还可以与太子妃这样趾高气昂,想不出她是吃准了宋宛清性子温和,还是自恃与太子昭旧情未灭。宋宛清端正坐着,终于不再只是一味带笑:“既然如此,我也可以同三皇妃就这样坐着,哪怕是你我相看两厌,今日也就是这样了。”
兰芷冷笑出来:“太子妃终于忍不住了,真是可怜,明明讨厌我,却不得不对我好声好气,就只是因为你是太子妃。”兰芷将“太子妃”三个字咬得极重:“宋家姑娘嫁进东宫之前,就该知道,太子妃可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此时园中的燕雀叽叽喳喳地叫着,听着竟也十分刻薄。宋宛清此时觉得,修养是个极没有用处的东西,自己被人噎得说不出话了,还惦记着自己从小那些可怜得很的修养,真是可怜又更可怜。太液池的池水不是粼粼波光,不是好看的紧么?池边几簇芍药不是开得正好,不是好看的紧么?那几条弯弯绕绕的小路不是幽静非常,不是好看的紧么?兰芷此时放着这样的景致如不见,偏偏跟些陈年旧事过不去,心胸委实狭隘了些。
若说实话,宋宛清其实并不讨厌兰芷,如果真要说她对兰芷的态度,不如说是羡慕。可惜这又是她并不会说给兰芷听的了。
宋宛清站起身来,看着兰芷:“我与三皇妃都不必揣测彼此了,这样的揣测毫无意义。我自知东宫太子妃不是那么好做的,可卫国的皇妃也未见得是件轻松的事。宛清惭愧,其实并没有什么过人的德行,也恐惧经不起三皇妃言语的试探,故而今日之约,到此为止吧。若是三皇妃困乏了,宛清可以先送三皇妃回明阁。”
“不必了,太子妃若心里清明,放任兰芷独自留在这里兰芷便感激不尽。”
“当然。”宋宛清颔首:“宛清失陪。”
兰芷不再理会宋宛清,宋宛清便自己沿着太液池边的小路向东宫走回去。将兰芷带出明阁,她带了,陪兰芷待些时候,她待了,哪怕王后仍是不满,她也是没有它法了。
绕到一段假山林立之处时,宋宛清停了下来,前头有一个人,虽是背对着她,可她还是认了出来。那是兰芷那位很不一般的侍从,落尘。落尘抬头看着天,宋宛清顺着落尘看的方向看去,除了几丝云外,别无其他。
念及先前落尘冷漠至极半分面子也不给,宋宛清也并不想自讨没趣,转过身就要离开时,却忽然想到了什么,再回头看落尘时,落尘却没有了人影。
落尘周身气质倒像是相识,只是又觉得哪里不同,宋宛清绞尽脑汁想得痛苦才想得出来。
原来是这样,宋宛清恍然。
宋宛清心下思量一番,快步走回了东宫,有些消息,得快些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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