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李二人取了妆匣的隔天,陶华便提了妆匣去见那将将出嫁的学生。
那学生姓祝名唤九娘,是当朝尚书的亲外孙女。因其性子温厚,又随陶华习画多时,陶华遂与之份外亲厚。因着暂住将军府,陶华与祝九娘便有月余未见。此番一见,陶华只觉她似是长开了不少,不只身段愈见玲珑,一双丹凤眼更是顾盼多情。九娘原来就长得温婉秀美,现下更是添了少女妩媚之姿,叫人见之心喜。
这日二人约了于九娘闰中相见,九娘甫见陶华便向她施了礼,后便领了她往屋子里的小厅堂。祝九娘先请陶华落了座,又命人奉了茶水糕点,方拉了拉陶华的手亲热地道:“听樱草说因师公回京了,先生这月余便是陪伴在侧。这多日未见,先生可有惦念我们?”
陶华听了,笑了笑,回握她的手道:“自是想的。才不见一阵,为师瞧着你竟是长大了些……许是因着要嫁人了吧?”
陶华这话原是与她打趣的,岂料祝九娘听了,眼中却微现忧色。只陶华与她相识多时,自是觉察了,心中略略思量,便问:“你可见过那位郎君?”
祝九娘默了默,方道:“见过的。”
“他……九娘,他不如你意么?”
祝九娘听了,笑了笑,然而眼中却未有愉悦之意,“这门亲事是我外祖亲自过问的,岂能不如意?”
“那你……”
“先生,我在闰中十五载,素来得父母亲人疼爱。霎时便要离家嫁人作新妇,既要侍奉家翁又要照顾夫婿。一时间似是多了许多担子……心中便有些害怕罢了。”
陶华听了,心下了然。因想教九娘欢喜,便命随行的丹砂把那百蝶妆匣捧来。
九娘见了那妆匣,原来有些黯淡的眸子便亮了起来。先是欢喜地把那妆匣细细把玩了一番,后又笑着与陶华道:“先生好心思,竟画了十对蝴蝶。”
陶华点了点头:“为师盼你与夫君一双一对,十全十美。”
九娘听了这话,心中一时感触,眼眶便红了。
陶华瞧着,才要出言安慰,九娘却笑着拿帕子拭了拭眼角,“多谢先生。这妆匣与我嫁衣的图样正好相配,我欢喜得紧。”
陶华见她有些强颜欢笑,心中疼惜。只九娘却兀自把话头扯开,先是说起了其他学生近况,后又说起了些京中逸事——
“先生可有听闻近月来京中有贵人搜罗先生画作。如今,先生的画已是水涨船高。”
这事李隐前次去朽木斋时便与她提过的,陶华此时听了便道:“听过的。”
“那先生可知那贵人是何人?”
陶华摇了摇头。
九娘见此,便道:“那贵人便是如今圣人跟前的红人文昭仪。我听外祖家说,因文昭仪欣赏先生才华,圣人便命人搜罗了许多先生画作。原来圣人还提过召先生入宮陪伴文昭仪,”陶华听到此,也不禁啊了一声,九娘又赶紧接着说下去,“幸而文昭仪说与先生神交足矣,若强要你相陪反为不美。圣人听了这话才作罢。”
陶华向来不喜涉朝堂之事,遑论进宫陪伴贵人?听得九娘这般说,才稍稍放下了心。后续细细想来,也觉得文昭仪这人颇有意思,便暗暗生了些欣赏之情。
正自思量间,九娘又道:“圣人对其宠爱尚未止于此,听说因文昭仪喜好牡丹,圣人便特特教人为她培植欧家碧。只那养植欧家碧的方子早失了,竟至如今仍未成事。”
因陶华喜好画花鸟虫鱼,便对花草培植略知一二,遂也听过欧家碧。数十年前,传闻曾有一花匠能以“药”养白牡丹,从而催生碧色牡丹——那碧色牡丹恍如瑶池仙葩,凡见过的人无不啧啧称奇。因那花匠姓欧,这异色牡丹便称欧家碧。惜这养欧家碧的方子已是失传,因而这许多年已是无人见过这传说中的异色牡丹。
陶华听得圣人对这文昭仪如此宠爱,遂道:“文昭仪能在三千后宫中一枝独秀,想必是位百年难见的美人。”
“文昭仪固然美,只她独得恩宠据说是因其心思玲珑,颇有智计。听外祖说,文昭仪与圣人言,灵州占通商要地,近年却是遭马贼之祸。灵州都督迟迟未能平乱,除却灵州百姓不得安生,更是大大影响了北地对外经商。圣人听了这话便同意了点兵到灵州剿马贼,现下圣人还在选帅呢。”
陶华听了,心里便模模糊糊地生了个念头。霎时间竟想起了薛锦棠与她说,如她这般能帮得了李隐甚么?
正在陶华怔忡之时,九娘却轻轻唤了她两声。
陶华回过神来,看向她,只见她秀眉轻蹷,嗫嚅不言,似是十分为难。遂问道:“九娘这是怎么了?”
九娘抬头看她,才碰到陶华目光又躲闪开去。
“你有何为难之处,竟是未能与我直说?”
九娘听了,叹了一声方道:“有人……托我送一物予先生。”九娘方说罢,便有侍女棒了一盒子上来。陶华掀开盒子一看,见是一卷轴,便缓媛打开了。
方见画中物事,陶华便不禁抽了口气。因那画所画的便是她。只那画中人神态娇憨天真,与她本尊相比似要年轻好几岁。
陶华一看,便知此画出自何人手笔。遂又把那画收了起来,脸上神色已是微冷。
“上回你已是帮着李潜约我相见,如今怎地又……”陶华边说,边看着九娘脸色,心中蓦地生了一个念头,“九娘,你——”
只她话尚未说完,九娘便已是打断了她,“先生莫说了……是我情愿帮他的。”
九娘虽如此说,双眼却已是微红。
陶华见得,心中不舍,叹了口气问:“他……他可知情?”
九娘听了,苦笑了一下,“他向来聪慧,岂会不知?他若是不知,又怎会独独寻我帮他?”她说着垂下了眼,默了会方道:“先生,我真羡慕你。我不止羡慕你是他心里人,更羡慕你活得这般自在。”
陶华听了这话,竟不知如何安慰,只叹了一声:“九娘……”
此番九娘却是收了泪意,笑了笑,又把画轴收到盒子里,“先生便收了这画吧。我从小锦衣玉食,又得父母疼爱,已是比寻常人幸福许多。老天从未许我有情人,更未许我有情人便能成眷属。只要能教他心中感念我一些,我也便欢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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