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调令,纵然是萧宁素能顷刻间唤来白鹤下到一重天,董昕她们却是不肯,非是缠着她去黄芽村码了一下午长城再放她回去,美名其曰:“壮行”,至于是不是壮行,恐怕是今后的很久老是三缺一没得打雀牌才是真的。
三女联起手来坑萧宁素,愣是坑掉萧宁素满兜的零嘴吃食,唬地她差点呆了,若不是看天色晚了,输红了眼真要撸起袖子血拼到晨光,奈何她们不打了,嘻嘻哈哈地刮了最后一层油水便溜之大吉。
觉得脑袋疼,萧宁素去了一趟炼器堂,裘东青知道了他那“年高德劭”的父亲狠狠地得罪了萧宁素,都不敢照面,秦铮依旧是在火炉边闷头打铁,直到接引童子提醒,才是匆匆披上长衫。
“这块千年雷击桃木交给师兄,打制一柄桃木剑。”萧宁素干脆利落道,秦铮面上只有思筹并无忧虑,显然是对自身炼器术极有自信,验过了灵材后,毫不气地收下。
秦铮一提衫摆,端正地长揖到底,萧宁素忙闪身一边,她还没有资格受天门师兄的礼。
“多谢师妹信得过,秦铮无甚本事,在炼器一道上稍有造诣,得蒙师妹信任,必定竭尽所能。”
原来秦铮多年来醉心于熔刚塑形法,不被道宗炼器师看好,明里暗里排挤下,本该在两江城炼器阁任职,却是扔到了青桑谷中默默无闻,若非有鸣蝉剑验证了构想,不知要沉沦多久,能开天门,可以说有萧宁素一份功劳,破境不久,萧宁素竟是又拿来一块六品顶尖的千年雷击桃木炼制桃木剑,虽是有些挑战,一旦成功锻造出来,便摸到了炼器大师的门槛,进境之速,连裘东青都要捏着鼻子认了。
道童小宝送来一壶灵茶,秦铮详细地说了炼制出的桃木剑会是一柄天门法器,萧宁素此时距离半步天门倒不是太远,御使法器不再是遥不可及的事情,但真元真灵所隔甚大,顶多驾驭两次便要承受不住。
萧宁素连月来绘符都是以辟邪为主,自信有鸣蝉贴符箓,寻常邪修不在话下,在方阵内不须独力出马,她要做的是红尘炼心的准备,一柄上好法器炼制上年载功夫并不稀奇,若是半步天门再来临时抱佛脚便来不及了。
道宗开灵弟子两大根本功法,一是《云及上清》,二是心法《紫霞炼心录》,前者出于《太清至圣诀》,后者出于心法《天一问心录》,只会在破小境界时由执事发放下一境界功法。
然而萧宁素背后有栖月真人与祺璐真人。见识自然比寻常弟子广搏地多,半步天门都不是她最紧要的考虑,如何三过天门五筑天门,铸就无上根基,才是如此。在祺璐真人耳提面命下,萧宁素不单是在着手炼制桃木剑等奇门法器,素王剑重新祭炼,于天门小雷劫中融入丹田做本命法器,等等等。
我于天门望神州,指日可待。
秦铮执意不肯收萧宁素灵玉,言道有此机会已是大幸,拗不过才是勉强收了一万灵玉作为各项辅助灵材法禁法纹的费用,鸣蝉剑在刘直大叔处重构时,添上了三道术禁,“坚固”、“载物”、“生息”。
萧宁素顺道数了数荷包还有家当,去年小比首名五万灵玉用于重构鸣蝉、日常修行写符消耗地七七八八,萧宁素纯粹是有钱不花烧口袋,为图枪法精进,私下里打坏了数十支宝器长枪,想写血符,那就买呗,一张妖兽符皮十灵玉?买呗,梧桐王心酥一寸一百灵玉?吃呗。
萧宁素懒得记账,幸亏这次小比首名又奖了两万灵玉,不然做不成小富婆了,不过鬼煞岭一战与斗百战宗修士,三百块丙等灵玉没有动,溢价出售,换一万一灵玉不成问题,但萧宁素再人傻钱多,也不会用高等灵玉去兑低等,祺璐真人要是知道她智力下降这种地步,非抽醒她不可。
开山小比奖赏多地发指,其后便是差得多了,算来算去,算的萧宁素脑壳疼,好歹剩下了一万三千丁等灵玉、三百丙等灵玉,上次开灵府库兑出来的血符尚有一小半,各式必用宝丹符箓都充盈,到了融合期,浑灵丹与元灵丹是主流,前者用以修炼,后者用以复灵。此时供应丹药便不像从前那样充足,虽是仍有半卖半送的含义,抛开份例供给一季一瓶十二颗,想要多便得自行购买,一瓶五十灵玉,够让没有门路的弟子肉痛了。道宗底蕴雄浑不错,家大业大人也多,光是太华内开灵弟子便有数十万之多,总不可能令洞天秘境竭泽而渔。
心疼地数了数荷包,暗想不能再做冤大头了,难怪一群人都喜欢跟在自己后边,都是奔萧师姐出手阔气来的,每每去萩叶原买点梧桐酥,见了她就跟黄鼠狼见了鸡,又不好意思不四周撒一圈,到头来别是得了便宜卖乖……
痛定思痛下,萧宁素起身趁着南橘四仰八叉睡觉时,摸走了她床底下一盒朱橘,心照不宣地分了机灵地不吭声的杏仁两颗,拍拍狸猫,嘘声地反手关上房门,嘿嘿笑着唤来白鹤溜之大吉。
不管何时来一重天天一峰,永远是仙气盎然灯火辉煌,站在山门处抬头仰望,紫气东来无上璀错,本该是见者拜首,萧宁素却是不禁回想起虚天障惊变,与祺璐真人讳莫如深,转念一想,道宗太华终究是她的家,家中蟊贼硕鼠总归是除之不尽,若我有万夫立,是否能冷颜斩尽奸佞?
怎么可能呢……
三千丈紫气殿,六千丈天一正殿,九千丈天一问仙台。三千丈以上即是算作道宗禁地,非是真人,无有令牌,莫是天一峰轮值修士,都是不准入内。一应调度杂务设在五百丈山麓处的玄黄殿,而萧宁素拿着调令,要去的便是位于一千丈处的太华殿。
相较于玄黄殿中天门修士盈集,太华殿内气氛肃然,来往白袍修士脚步匆匆,或是值守阵盘,或是呈送卷宗。偏殿通向神州各处的传送阵旁便是方阵所在,无事时可自行在太华殿内修行。
萧宁素甫一靠近,即是被白袍守卫拦住,喝道:“太华大殿,未有令牌者不得进入!”
查验过萧宁素调令,守卫有些怀疑一介融合八层的女修竟是有有资格做方阵修士,言明萧宁素须是寻轲震真人核实,再行发放正式令牌,划入相应方阵。
萧宁素刚进入大殿,即是有一队白甲修士方阵整齐划一地迈入了传送阵中,随之殿内清光一闪,四十四人倏忽不见,观其阵位,“甲甲丁,己辛,丙……”大概是冀北位置吧。扫了一眼便被阵盘修士瞪了回去,讪讪地去寻轲震真人。
“青桑萧宁素……”一个绯色道袍,细长眼睛,约莫四十岁的一字胡中年人,坐于白玉案后,足有四个天门修士正拣选出简报塘抄呈到案前,小小开灵弟子分配方阵,本不用入真人法眼才对,看了几眼,识得栖篁真人私下小印,才是认真地翻了两页。
轲震真人抬首打量了萧宁素几眼,执掌道宗不下上百个开灵、天门方阵,真人事务繁杂,哪里顾得到二重天消息,栖篁真人调令中言明是按旧例处置即可,不假思索道:“思海!开灵第六方阵缺额多少?”
一旁木案边站起一白面修士,回道:“禀真人,开灵第六方阵现有三十九人,缺额五人,尚是未言明何日补充。”
“嗯,萧宁素,名字起的不错,去第六方阵。”
唤作思海旋即取过调令,墨笔沾朱砂在空白处书上几字,底下鹅黄纸页一式两份,一份留存,一份直接送予方阵仙长,再有接引修士带萧宁素去相对应的殿阁。
到了偏殿中,有一黑发披散于肩的假面修士抱手而立,审视着面前补员来的三人,目光未在萧宁素身上稍有停留。
“尔等有觉悟到方阵中来,首先要知方阵中战时一切听本仙长号令,抗令不遵,当场斩杀了都是符合道宗谕令!”
面前第六方阵仙长虽是看上去二十五六年纪,左脸戴了半阙假面,萧宁素眼尖,衣领间不经意露出一丝瘢痕,另一边容颜却是俊美非常,给瘢痕与冷肃一冲,此人决不是以容貌为重,刚一与麾下修士见面,即是冷峻训斥。
与萧宁素一道分配来的,是两个上届学长,一路上听二人言语,两年中接了至少**件外遣任务,合力诛杀了三头诞智凶兽,四个枯心境巅峰,相当于道统半步天门的邪魔修士,听见假面修士如此训斥,当即不屑斜眼,显然是不怎么服气。
假面修士于此审视补员修士,就是要下马威,打掉傲气,上前几步,逼视着挑头那人,寒声道:“晓得你不服,吾让你双手,打赢了,吾这仙长,立时让给你做。”
两人相视一眼,斜眼那人同是有一道横跨整张脸的可怖伤疤,瞪视回去,针锋相对道:“当真?”
假面修士负手走出几丈,说道:“废话!”
疤痕修士冷哼一声,“得罪了!”三字尚未话音落地,一道红芒扯出残影,萧宁素只觉喉头一滞,一股煞气冲过来,不待萧宁素看清身影,红芒就如撞上了磐石,重重弹回,疤痕修士一息间跌倒在地,挣扎了许久才是爬起。而假面修士浑然未动。
“废物。”假面修士吐字如钉。
“你们两个,一起上!”
三息后,只听“砰砰”一声,挑衅的两人颓然倒地,甚至是未看清假面修士动或未动,那二人就败了。
“尔等废物,上阵活不过一日!”假面修士斥道,冷目一扫,直盯着萧宁素。一样的寒声。
“我武汗青只认实力,这二人勉强算是个废物,调教一番也还成材,哼,一只瓷瓶再怎么锻,熔不上钢,连废物都不如!”
“蹭阅历的,转身,滚!”
萧宁素俏脸顿时涨的通红,她万没想到这武汗青霸道至斯,打废了两个,又要赶走一个,最不能忍的是,竟说自己连废物都不如,她是废物,整个二重天还有可用之人不成?
“仙长红嘴白牙,不试过,如何知我是瓷瓶,或是陨铁!”萧宁素凤眸一眯,武汗青闻言,冷目更寒。
“躲得过一招,许你进来。”
像是刻意区别对待,先前二人,武汗青给了萧宁素从容准备时间,待萧宁素解下剑匣,手握一剑,眼中讥讽之色更浓,言道:“磨蹭完了?”
“是。”
萧宁素猜到武汗青绝不会给反应时间,碧玉眸早是开启,但连天一内阁珍藏的《红窗碧玉眸》全力运作下,都只堪堪捕捉到了武汗青一分轨迹罢了,萧宁素仅仅是比刚才二人多一丝应对时间。
三丈之内,武汗青突进的速度,比萧宁素举剑速度更快!
当真是势如奔雷快似闪电,萧宁素惊觉等到鸣蝉剑举剑格挡,武汗青早就一脚当胸踢飞了她,武汗青没有任何花哨,最最朴实的抬脚一踢,但任何事情快到极致,都是无可阻挡!
萧宁素身上唯一能快过武汗青的,只有一物!
化作手镯的“春秋”长枪受萧宁素心念一催,一个心跳尚未跃下,一支钢枪突兀挡在武汗青突进路上,“同时”砰地一声,萧宁素如遭重击,钢枪卸掉六成力道,萧宁素依然是连退五丈,才是靴底磨出一道青烟,摇摇晃晃地不曾跌倒。
在鬼煞宗炼器峰败了半步天门的连岸彬,虽是连岸彬防水太多,萧宁素素王绝杀。本身就意味着萧宁素可堪与半步天门一战,武汗青强悍至斯,若非祺璐真人赐下宝器品质绝佳,岂不是三丈突进不曾拔剑,萧宁素便输了?
武汗青一甩白袍衣甲,冷冷道:“外物终非可靠,罢了,本仙长说到做到,你等三人,随吾来!”
结结实实吃了武汗青下马威,怕是三人联手都挡不下他认真一招,哪还有人敢炸刺,跟在后头走进了库房内。
三副衣甲与制式兵器扔过去,武汗青抱手道:“换上,未有吾下令,不得卸甲。”
萧宁素拾起白甲,与她那副红金符甲相差不少,核心法阵未有聚灵阵,问道:“仙长,我有开灵符甲,可否取代?”
“拿来看看。”
萧宁素取出战痕迹累累的符甲,武汗青甫一接过,就是一拳攒上,及至盔面却又突然停下,拳风带起萧宁素鬓发,武汗青扫了几眼,扔还回去。
“做过方阵修士,依然如此不堪,辱方阵之名,漆成白色!”说罢负手离去,连第六方阵所在都不告知。
好在库房值守修士善意提醒了开灵方阵尽数在太华右偏殿,第六方阵顺序过去自然是在右六殿,叹气道:“你们三人,分到了武汗青麾下,苦头不会少,肯吃苦,捱地下去,战力必定冠绝同辈,武汗青啊,这人面冷心冷,一碗水端的平,别想着在他跟前耍心思,秀背景,否则第一个送死的,保准是你!”
萧宁素与另外两个李姓兄弟走进右六殿,压根没有任何一人瞧一眼,打坐纳灵、绘制符箓、对弈下棋、切磋较技,偌大殿宇里唯独没有人察觉到有新人进来。
萧宁素寻了个空处,衣甲辚辚地凑近一个面容娇美的师姐,开口道:“见过师姐,我是萧……”
辫上红花的师姐淡然挥手,萧宁素便是说不出话来,“啪”地按下一子,却不是围棋,而是女儿家常玩的五子连珠棋,抓起一捧黑子放在掌心,一颗颗落子如飞。
“我没有心情听你自报家门,活不过一次外遣,你就是件器物,连人都不是。”
“知道为什么第六方阵缺额五人么?四个旋臂战修,一个阵前卒,你们这些新人就是干这个的,五子连珠,月华,你输了。”
萧宁素默默地盘膝坐下,果真是没有一人认真地正眼看过她,连同李姓兄弟二人一并如此,或者说,连余光都不曾扫过,好似他们真的是一件器物,一件拿来消耗的稍有价值物品。
一入太华殿,许进不许出,非有战情调遣,连右偏殿都出不去,萧宁素渐渐地习惯了看似热闹实则冷寂无比的右六殿,一应修炼之地不缺,萧宁素寻了座绘符台,一笔笔勾勒起元母符箓,乏了就写封信,至于寄给谁却是不知。
一直过了两旬,剩下两人补来,萧宁素有些耐不住,觉得来此是为了囚禁一处苦修的么?一日下午,消失了许久的武汗青脚步铿锵地踏入,新进五人瞬间弹立而起,其余三十九人神情如故。
武汗青发一声喊:“第六方阵,走!”
三十八人井然有序地汇成一列方阵,四角与排头空缺,萧宁素闪到了靠后右角,她又不是前去送死的,她不认为武汗青会在乎新来五人性命,任谁都知道这五处最是危险。
走入太华正殿传送阵外,阵盘修士拨入一个个神州经纬,灵光骤起,抱盔站于传送阵内,萧宁素看着第一排中央猩红盔缨的武汗青,不待她多想,灵光爆闪间,眼前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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