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听芙是见过死人的。
一个是她的父亲,是病死的,得了病,家中的钱都用光了,还欠了好多钱,听芙年纪小,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但是她的母亲却是真真确确死在了她的身边,就在某一天的夜里,母亲看着她吃下了最后的一点干粮,晚上在草垫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第二天,追债的人来催的时候,却发现这一家人只剩下一个小姑娘活着了。
那些人都是一些四邻,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追讨了听芙母亲给人浆洗扣下的钱财,然后就把听芙卖进了袁家,她连母亲最后是如何收敛的都不知道。
还好后来去看,她母亲并没有抛尸荒野,幸好被人埋了。
而她卖身的钱自然也是被人夺走了。
但是那些死亡,除却伤心难过,以及悲痛,就没有其他的感受,因为那些都是平静的,没有鲜血淋漓的场面,那些生命悄然逝去,在不知不觉中,在自己的身边溜走,她来不及惊恐,就只剩下悲伤。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
她差点就要尖叫,她差点就要疯狂,若不是死死闭住眼睛,装作晕倒,不知道后来赶过来的人,会不会将她带走,然后将她杀掉。
人头落地,鲜血喷溅。
宛如地狱之中才能见到的画面。
“听芙,没有事了,没有人会知道你看到了那一切,你是安全的,忘掉它,好吗?”袁临茵安慰她道。
听芙哭泣的声音逐渐减小,然后咽在了喉咙里,“真的不会有人知道吗?”
袁临茵扶起她,直视听芙的眼睛,听芙愣在了那里,在袁临茵的眼睛里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的目光,她说:“不会,绝对不会有人知道!”
“听芙,你记好了,这件事情,无论你看到了什么,永永远远都要将这件事情烂在肚子里,就当做是为了保护你自己,永远都不要将这件事情宣之于口,知道了吗?”
袁临茵的话就在听芙的耳边,平日里温柔淡然的人,原来也有如此凌厉的眼神和低沉的言语,这可比起袁临茵生气发火要让人心惊胆战的多。
听芙重重的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
袁临茵放开了她,才让听芙松了一口气。
“你别怪我,这件事情虽然很可怕,但是你还是要承受这些,一旦有人知道你看到了当时的情况,那人就会有麻烦,而你自己也是自身难保。”袁临茵拍了拍听芙的肩膀,语气稍缓。
“是,奴婢知道了。”听芙应下。
这个麻烦,应该说的是贤妃吧,听芙心里面想到。
“明天你就过来值守吧。”袁临茵说道。
“嗯,奴婢已无大碍,小姐就不用大多担心了。”听芙说道,经过这么多天的缓解和恢复,还有今日夜里的放松大哭,她要是再不振作起来,就太对不起她的小姐了。
袁临茵坐在那里良久没有说话,寂静的空气中就只有两个人沉默的呼吸声。
听芙有点不知所措,这是怎么了?
“听芙。”
袁临茵细微的声音在空气之中传进听芙的耳朵里,她看到袁临茵幽幽的目光,整个人的灵魂就像是被吸进去一样。
“究竟是谁杀了袁临容,你看到了吗?”袁临茵问道。
听芙的心咯噔了一下,不是不让说了吗,不是要将这件事永远埋藏起来吗,为什么这个时候还要问?
听芙跪伏在地上,郑重的回答,“奴婢不知,奴婢晕过去了。”
袁临茵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她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她又不能说。
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袁临茵起身,将听芙扶了起来,将她安置在床上,“小姐?”
“你睡吧,今夜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打起精神来,若是日后有什么事情,定是要告诉我,听芙,偌大的袁府,你我才是相伴最长久的那一个。”袁临茵说道。
袁临茵的话,打动了听芙。
这句话说得没有错,但是她自己认为和被别人说出来不一样,更何况这个人还是自己最重要的人。
听芙握住了袁临茵的手,脸颊贴在她的手上,泪水再一次留了下来。
袁临茵回去了之后,坐在床边,并不想躺下去,用手支着身体,向后仰过去,看到的只是一片漆黑,床幔落在腿上,有一点点痒的感觉。
她想要知道袁临容究竟是谁杀死的。
是沈吟辰,还是钟恬?
“你若是能够杀了袁临容,我就带你离开这皇宫,只要你杀了她,你的舞谱就可以有更进一步的精进,你敢还是不敢?”
沈吟辰的声音瞬间在袁临茵的耳边炸响。
不,这种问题已经没有必要问了,答案就已经摆在了眼前。
钟恬被沈吟辰带走一切都已经说明了原因,那个时候只有钟恬的手里有一把剑。
但是,又有什么区别呢?
都是她要杀人,钟恬才会去杀人。
杀人的那一个,都是她。
全都是她。
怎么能是她呢?
“辰儿,”袁临茵喃喃自语道。
她以前认识的沈吟辰就已经是这样了吗,她不太清楚,那个沉稳自如、聪明又狡黠的女孩子真的是杀人如麻吗?
事实就摆在眼前。
或许那些事情,她真的可以做到吧,那些自己根本想都想不到的事情。
在袁楚两家风风火火的准备袁临茵和楚天慕的婚期的时候,这两个人在行云楼相遇了。
“小姐,是楚五公子,他托人来问一下,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让小姐上去一趟。”听芙进了包厢,还是之前的那一个,与沈吟幸见面的那个沿街的包厢,只是这一次,袁临茵老老实实的坐着,没有再往窗边看。
闻言抬头的袁临茵,沉思了一下,“回绝了吧,我去,会扫兴的。”
“是。”听芙又退了出去。
会扫兴的不是袁临茵,而是袁临茵去了之后,见到她的那群人。
不熟悉的人,而且不想结识新朋友的人,这样的躲避,只会惹来别人的厌烦,平白的给别人添来许多的麻烦,让楚天慕增添苦恼。
她还不想在嫁入楚家之前,就已经被嫌弃。
听芙还没有走多久,包厢的房间就已经被打开了,只是这一次进来的不是听芙。
“好久不见,袁五小姐。”
来的人,是钟烟。
袁临茵起身施礼,“钟三小姐。”
两个人也不是很熟悉,只得是相顾无言。
若说钟家与袁家有关系的话,只能是钟恬杀掉了袁临容罢了,只是这一点,众人还未必知道。
“名人不说暗话,咱们两个之间也就不需要什么套话了吧。”钟烟丝毫不气,直接就坐在了袁临茵的对面,离着她最远的地方。
以前在钟家的席面上,各家各户的小姐都会出现,袁临茵也不例外,尽管她并不喜欢钟家。
那个时候,钟家作为凉州城的钟鸣鼎盛之家,即便是当时作为知府的袁同知也不敢轻易招惹钟家,所有人都是上赶着去讨好和巴结。
但是凉州城内风头正盛的姑娘,既不是钟烟也不是钟恬,而是她袁临茵,后来便是沈吟辰,所以在那个时候,每一次去钟家,总是要受到刁难。
一个是明面上各种出言讽刺她的钟恬,另一个是在暗地里不停下绊子的钟烟。
袁临茵明明跟这两个本身没什么交情,却因为这些事情,而同这两个人熟络起来。
只是这种熟络,却是算不上什么好的熟络。
来到誉京之后,高官显贵的人家多了去了,袁临茵也不再经常光顾钟家,也就和这钟家两姐妹没有什么关系了。
“自然是不需要。”袁临茵的礼做了一半,顿了一下,但还是将动作继续做下去,才坐回了位置。
袁临茵问道:“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钟烟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袁临茵,我都说了,咱们两个之间这么绕弯子是没有什么必要的事情。”
“嗯,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知道你来的意图了?”袁临茵笑道,带着讽刺的意味,对于钟烟的说法不置可否。
钟烟垂眸,喝了茶水,把茶杯放下的那一刻,钟烟问道:“钟恬去哪里了?”
一刻沉默。
“我不知道。”袁临茵答道。
一个问的干脆,一个答得干脆,问完答完之后,剩下的便只剩下了沉默。
就在这个时候,听芙推门而入,一进门,愣了一下,没想到她出去这么一小会儿,包厢里面竟然多了一个人,听芙施了礼,但是没有出声打破这里的沉默,然后又默默的走到了袁临茵的身后。
“你既然不知道,那她知不知道?”钟烟问道。
这个“她”是指的听芙,因为钟烟抬起了头,阴沉的目光死死的盯在听芙的身上。
听芙在那一瞬间,后脊背发凉,阴风阵阵,以前就知道这钟家的三小姐是个笑里藏刀的,没想到眼神也是如此的阴狠,听芙心里没底,怕一言之差,就会毁人性命。
“听芙,你告诉她,你知道什么?”袁临茵说道。
听芙看到自家主子安定自若的样子,也就放下心来。
“回钟三小姐,奴婢不知小姐所问是什么。”听芙回答。
“呵,回答的倒是聪明。”钟烟冷笑一声。
摆明了面前的袁临茵和听芙主仆两人,是不会回答她的问题,但是钟烟并不想就这么离开。
“那日你在,她也在,你们两个说不知道,袁临茵,过去的事情原不过你竟是计较如斯,就像是小人得志,洋洋得意。”钟烟出言讽刺。
袁临茵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钟烟,不明白的问道:“钟小姐所言,我可是一句都听不懂,过去,我与钟小姐有什么交情吗?还是我与钟四小姐认识,为何她走失了,要来问我?”
“谁人不知你与沈吟辰相交甚好!”
“那又如何?”
“是她带走的钟恬。”
“有何证明?”
袁临茵又补充了一句,“有何证明,她带走了人,亦或者是我知道这件事,钟小姐,你问错人了。”
“若不是有以前的事情,还当真以为你是个什么好心的,袁临茵,祝你嫁入楚家,事事如意。”钟烟说完,起身要走。
袁临茵气的笑道:“不送。”
钟烟出了包厢的门,但是并没有给关上,听芙上前关上了门,“这钟三小姐怎么会想到咱们这里问这种事情,想也不用想自然是不可能有什么结果的呀,而且她刚才都说的什么话,怪怪的。”
袁临茵的视线探向窗外,悄无声息的声音在空气中消散,谁也没有听到。
“大概……没有办法了吧。”
是的,钟烟现在也在为自己的行为而惆怅,着实是没了办法。
钟恬找不到,她快要被折腾疯了。
连平日里的持平稳重都装不下去了。
钟烟坐在钟家的马车上,只希望这马车可以行使的再慢一点,晚一点,让自己好多想一想应对的招数。
柯心绯对于钟恬轻易的逃离她的掌控这件事情,可是愤怒到不可抑制,连钟烟都不想轻易去招惹,自保为好。
钟恬是跟着沈吟辰一起消失的,自然这笔账要算在沈家的头上,只是柯心绯管不了前朝的事情,而钟枭又不肯插手,所以柯心绯只能是不停的败坏沈家的名声,找沈夫人的麻烦。
以至于沈夫人都没能坚持住,病倒在家中。
钟恬的小心思,柯心绯是一直都知道的,所以她也一直以玩弄钟恬为乐,就像是猫捉老鼠的嬉戏,钟烟也一直以为钟恬永远也不可能逃离柯心绯的掌控,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了,钟恬是真的离开了。
老鼠逃了,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在誉京城之中,这只猫就变得很生气。
而且,逃的无影无踪,无处可寻。
皇帝在大祈全境下了通缉令,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处,沈吟辰没有找到,钟恬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除去皇帝的力量,柯心绯自己还派人去寻找,或许搜寻沈吟辰和钟恬的不只是这两股势力,可是无论是谁来寻找,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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