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兰若寺后山一方石桌前,冰若与广贪各执一个青瓷酒碗,碰碗而饮。四周一片寂静,唯有几只猫头鹰扑棱棱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
“大师,您云游四方多年,可曾听说过什么前朝宝库、传国玉玺?”冰若放下酒碗,双手撑着下巴,眨巴着一双若有所思的大眼睛问广贪道。
广贪哈哈一笑,表情深奥道:“丫头,在贫僧面前何需再装,你难道真不知道?”
“那时在云州城门下,我真的只是为了见知府,请他调兵救人,我根本不知道什么财宝。”
冰若并未撒谎,洛风原本留给夏弦的信中,本就只是教了用洛家财宝引肖源调兵的方法,却根本未曾提及财宝位置。她下午接到圣旨后,自己把自己关在屋里琢磨考虑良久,傍晚时分赶去武平县衙,想找夏弦商量对策,结果到了衙门,展离告诉她,夏弦一从兰若寺回来就快马加鞭赶去云州洛府陵墓找洛风了。
“你怎么不去云州城看看你爹还有洛风?贫僧听说你爹和洛府上下都被软禁了,洛风也被软禁在洛家陵园。”
“我知道,可我应该先想出办法,不然我去了又能怎样呢?夏弦一向冲动,都不曾来找我商量就自己奔去云州城,现在冰若,也只能和大师您商量了。”
广贪又捧起酒碗,抿了一大口酒,闭眼回味一番,睁眼意犹未尽道:“这女儿红真正好滋味啊!”
“大师……”冰若垂下眼帘,双手握拳轻轻垂着自己的脑袋,满心惆怅焦虑。
“车到山前必有路,不若贫僧带你一起外出云游探访,看看能不能寻到夏南王的宝藏,特别是当今圣上想要的前朝传国玉玺。寻到了,给他们便是,贫僧料想,朝廷只是想要财宝和玉玺,并不会伤害你爹爹和洛家人。”
“冰若明白,只是此事,确实没有头绪。那传旨公公与我说,朝廷只给我两年时间,两年期满寻不来他们要的东西,我爹爹和洛府上下,怕是……”
广贪放下酒碗,一手捋着瘦削下巴上那灰白的几缕胡须,仰头望月。看了一会儿,眯起一双小眼睛,摇头晃脑唱了起来:“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身,清风欲东去,何必张网留……”
“我明日把黑子交给白奶奶,随后去云州城与爹爹和洛风夏弦告别,然后,我跟您走……”
“哈哈,如此,甚好。“
……
*
夏弦夜以继日,策马奔腾,来到洛家陵园时,已是夜半时分。他已随身携带着一杆红缨枪,却不想陵园门口除了两个洛府的布衣小厮坐着打瞌睡,并未有一兵一卒的阻拦。
夏弦在偌大的陵园里四下搜寻,终于看见倚躺着一座墓碑,正拿着一壶桂花酿自斟自饮的洛风,一身孝服,神情静谧。
“守孝期间,还喝酒?你啊,啧啧,我替你喝吧!”夏弦一个箭步上前,夺下桂花酿酒壶,坐到洛风身边,仰头就灌。
洛风见着夏弦,先是一惊,然后下意识往夏弦来的方向远处看了看,随后眼光失望地暗了暗,道:“就你一个人?”
“什么意思,你以为还有谁?我说洛大公子,你怎么还这样,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惦记着她?我一个人来你便失望了?”
“呵,没有。”洛风收回目光,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
“快给我,你这不济的酒量,醉了我可没工夫照顾你。”洛风从夏弦手里拿回酒壶,再在白玉耳杯里斟满酒。
“我还以为你也被软禁了,怎么回事?什么财宝玉玺?”夏弦面色焦虑问他。
洛风仰脖喝下那杯桂花酿,洒然一笑:“软禁我,谁去找宝贝呢?我现在就住在这陵园里,洛府回不去了。现在的洛府,连只苍蝇都飞不进。”
“你这财迷,钱财都是身外之物,虽然你爹娘都走了,可家里一干姨娘们自小也都疼爱你,丫鬟小厮管家仆从,哪个不忠于你?你莫要舍不得那些黄白之物,给了朝廷便是!”
洛风轻叹一声,低头不语。
夏弦见他这般沉默,更加气恼,又道:“你莫不是还想留一堆老婆本?就算你怕她嫌弃你一无所有,也不该置你们洛府一大家子百来号人的性命而不顾啊!还有她爹,也被软禁在肖府啊!朝廷要她两年内找到宝藏和玉玺,你不知道吗?”
洛风抬起一双星眸,眼波忧伤,叹道:“夏弦,你我自小相识,怎的到如今你还这般不了解我?我洛风岂是舍不得钱财之人?只是,我确实什么也不知道,一切都是江湖传言,要命的传言,现下让我去哪里弄他们要的东西,两年,我的期限也是两年……”
“你之前不是说,只有你父亲和你知道洛家财宝所藏之处吗?你给他们便是了!”
“那只是就藏在陵墓里的一笔积蓄,前几日已经上交了,并不是他们要的夏南王宝藏和传国玉玺。我真的不知道,我爹临走前像是要跟我说的,可惜,没来得及……”
夏弦伸手轻拍了拍洛风的肩,安慰道:“没事,有兄弟在,一切都会过去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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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府中,肖铃儿的闺房一如既往的香气缭绕。月华穿过雕花窗户的空隙,射在房间空地上,与幽幽燃烧的烛火,相应成趣。
肖铃儿坐在梳妆台前,愣神地注视着铜镜中自己的娇媚脸庞,朱唇轻轻开合,询问在房里心神不宁前后踱步的肖凤年道:“凤年,你平时照镜子吗?”
肖凤年心事重重,被她这一问问得莫名其妙,蹙眉敷衍道:“不照。”
“你可以去照照,看看能不能想起什么。我照久了,似乎能看到另一个人……”
肖凤年走到肖铃儿身后,粗略扫了扫铜镜中的肖铃儿和自己,旋即瞥开目光,俯身对肖铃儿道:“铃儿,莫要再纠结这些,我今日有要事与你说。”
肖铃儿一愣,偏头望向肖凤年一双认真凝神的凤目,疑惑道:“何事?”
肖凤年从一边拖了张圆凳坐在肖铃儿身边,道:“我最近可能要出趟远门,父亲安排了要事,很重要,非我去不可。你怎么办呢?这里你谁也不认识。”
“无妨。”肖铃儿淡淡道:“其实,我与你也不认识啊。”
肖凤年自嘲一笑道:“是啊,连我也不认识我自己啊。”
肖铃儿嫣然一笑:“除了冰若,我真不觉得我还认识谁,若不是你与我经历相同,我也未必与你亲近。对了凤年,倒是上次遇到的那个刁前辈,我却真觉得有点熟悉,他不会以前真是我爹吧?”
“怎么可能,我已问过了,他女儿三年前病死在一个叫雪雾冰原的地方,你怎么会是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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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兴步北林,萧散一开襟。刁无岸独自在山坳里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夜,天已拂晓,他思忖着也该回去了。
“帮主,您怎么一夜没回来,却在这里溜达?”白名一身青色长衫,面色担忧,远远地小跑而来,到了刁无岸面前停住,喘着粗气,抬眼问他:“您莫不是还在想铃儿姐姐的事?”
刁无岸一手背在后面,一手搭上白名的肩,长叹一声道:“哎,罢啦,你铃儿姐姐,再也不会回来了。”
说完,他便与白名一道慢悠悠往大寨走去,一路上四周山色渐明,清风残月,冷落清凉。
“白名,上次飓风中死伤的兄弟们都安置好了吗,还有他们的家人,一定要安抚好。”
“您放心吧,都给了不少银子,他们下半辈子都会无忧的。”
刁无岸欣慰地笑了笑,拍拍白名的肩,又道:“你是个好孩子,若你铃儿姐姐还在该多好,我定然将她嫁给你。”
白名低头一笑道:“铃儿姐姐哪看得上我这小孩子,其实小时候,她也是把我当成小姑娘才不撒手的。”
刁无岸一双平时炯炯有神的铜铃眼,每每说起刁铃儿,皆是满目雾气。“若上次那肖府姑娘是我的铃儿该多好啊。”
“帮主,白名会一直陪着您的,您别难过了。”白名见刁无岸这般神伤,心里也很不好受,但他也无能为力,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帮主,铃儿姐姐是怎么病死的?她为何会去到那么远的地方?雪雾冰原与大苍国边境还隔着那么宽阔汹涌的一片亡命海,我真不敢相信……”白名垂下眼帘,轻轻摇头。
“我也不相信啊,可是我们去不了那里,我原本打算这些年打家劫舍攒齐了亡命海的船资,可是那么大一笔钱,我们怕是抢上几十年也攒不下来啊,毕竟,我们不能抢好人家的钱啊……”
白名听及此,陷入一阵沉思。
少顷,快到大寨门口,他停住脚步,拉住刁无岸的一只袖摆,聪慧双眸亮了亮,嘴角勾起了一抹笑。
“帮主,我们虽然没钱,可洛家有钱啊。”
“你也听说了?可是据我们的人来报,洛府早被查抄了,洛家仅有的积蓄前几天也从洛府陵墓被朝廷搜走了,其他的洛风也一无所知。”
白名又凝神思考一阵,坚定道:“帮主,大苍国人皆知洛家有钱,掌河运二十八条线贩运丝绸私盐至大苍国十八座城池,白名不信,他们在亡命海上,就没有一艘船……”
刁无岸眯了眯眼,微微点头:“这事交给你。”
白名应诺,二人相视一笑,肩并肩继续往山寨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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