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光落了一地。
我看见苍纹踏着轻快而又窃喜的脚步在向我靠拢。
“你来了。”苍纹空灵的语声极美。我想,我此生必将不会去遗忘。
然而,苍纹的心,从来都只有一个人。不,他是神。他从始至终都是一段神话。
清冷的湖面倒映着拥有绝色侧脸的少年,微微敛眉,安若泰然,被一朵悬落在湖面上的蓝楹花荡漾开来。
他就是苍纹心心念念的那段神话的主人——闻非,闻非乐!
待苍纹一身轻纱锦罗靠近他,他才淡淡开口:“是。”但双目间,包含了当时连我也看不懂的形色。不知多少个春秋轮回,我才恍然:那时的闻非乐眼中,只有辽阔得可怕的天空。
那时的闻非,名不见经传,是和长辈们一同周游各地的文人——在我看来,苍纹对他的动心,闻非并非全然不知。
可闻非不愿儿女私情长牵绊了他的路。闻非伸出修长冰冷的手,拂过的冷风一瞬便在他手心遗下一朵开得繁华的蓝楹花。
苍纹看得闻非出神,透亮却有天生带着薄情的眸子在那之中,苍纹把闻非的面孔深深烙印。
美若一世繁华,美若良人依偎,美若铺天盖地的蓝楹花。
久久,闻非缓慢转动手中的花,声音语线是出奇的认真:“剑法学得如何了?” 不过我敢肯定,当时的苍纹没明白过,闻非微锁的双眉间,也有一丝恍然若失。
“自然是突飞猛进。”苍纹有过浅笑,眉里眼里都是闻非。但在苍纹看见闻非离去时的背影才知道,原来,那是最后一次,同样也是第一次。
极美的闻非带着隔离绝世的浅笑,任由蓝楹花打落在自己的发梢,将手中的一朵,为苍纹戴上。
他说:“苍纹,以你的资质,一年后,就足以胜过你师父。”
语落,我就看见苍纹姣好的脸颊上,只剩下孤寂的月光。
苍纹不可挽回的望着闻非单薄却遥远的背影,自欺欺人地问:“乐,你还会回来看我么?”
“……”瞬间,我终于知道为何自己会如此痛恨闻非这位神。
“也许不会。”他丢下这句话,给予了苍纹无止尽的希望与失望。
一年后,苍纹浑身过着热辣辣的鲜血来到我身边。那不是她的,是待她如再生父母师父身上的。
我还记得那落日残阳如血,苍纹将手中的月白长剑直刺她师父的胸口,淡漠的灰眸迸发出青光。
她师父满眼疼惜:“为什么?”
苍纹即答:“因为,这边是他所希望之事。”
“傻孩子……”
骤然间,阴风烈烈。
苍纹反手握住剑刃刺进紫衣喉咙,鲜血如漫天红幕铺满了苍纹的视野。
苍纹是个傻女人。她认为只要自己做到闻非所说的一切,就不用会再次见到那不食人间烟火的神。
那一次,苍纹只身一人,单薄的轻纱是她第一次见到闻非时的装束。
寒冬,北风,冷雪飘。
我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落寞的苍纹。
纵然我拼尽全力将蓝楹花徐徐坠落,却早已分不清究竟是白雪冷了她的身,还是自己弄巧成拙的蓝楹花寒了她的心。
三天后,苍纹离开了我。
我并不清楚苍纹是否是真忘记了有过闻非这个人,还是她自我催眠不想念。
三年后,在苍纹出嫁的那晚,他见到了前来送喜柬的闻非。一如往昔般美好而圣洁。
虽然他们再也回不去,但苍纹仍旧异常喜悦,应该,是狂喜才对。
因为在那晚,她逃到他们时常见面的地方。瞧见闻非寒冷陌生的背影也不觉着可怕,呆呆地说:“昨晚的风真可怕,把树都刮倒了。”
这一次,闻非很快便回话。只不过决绝得令苍纹不动声色的抖了抖身子。
直到苍纹逃婚那时,她的脑海中都一直浮现出闻非那遥不可及的背影衬着如此忧伤的夜空。
他说:“树,是我亲手斩断的。”
或许那一刻,苍纹才真正理解到,她,必定用一生去仰望闻非的背影。
“乐,你还会回来看我么?”苍纹其实心已死,不过我却有执念。
“也许不会。”如同上次完全相同的问与答,还有闻非遗留的背影。
我只想问,苍纹,如此薄情的男子应该配上你那薄情的双眸才对。
苍纹,你是否还记得有一只蓝楹树妖一直在默默守护你?我不用想也知道,你心中除了闻非,什么也装不下。
数年后,闻非年华已去,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没能念出你的名:苍纹。
唇齿间都不用触碰就能呼喊的名,却意外地没有余力叫出口。
闻非,闻非乐,枉你操纵沙场数年,你也终究不过是个凡夫俗子,你连苍纹的一生一世都许不了,你当初为何要许诺她,美若良辰。
闻非的身,是我盗走了,为苍纹。
苍纹早在听闻闻非死讯的那一刻,无神暗淡的眸中我既看不到薄情,亦看不到绝望。我独看到,苍纹依旧那身轻纱锦罗,鲜血缀满全身,刺得我双眼疼痛难忍。
她含笑,眼角的泪痕滑落在我的心上。
她说:“小树妖,多谢。”
语落,我只感到前所未有的悲伤,但刚拥有人形的我不知道什么叫做哭泣。我只知道,当熟悉的悲伤划过我的心口时,会有涩涩的液体“吧嗒吧嗒”渲染已经合眼的苍纹的面颊。
她依旧美好得犹如天边月,云中星,可望不可即。
我自顾自的想让闻非与苍纹葬在一起,但不知为何,在他们墓前,烛光总是会亮起又熄灭。
我却突然想把苍纹救活,然后再耐心的告诉她。这世间除了有一位神一般的男子姓闻非,名乐,还有一只小树妖,就只有一个简单的字。他叫做——默。
默然的默,默默守护的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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