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藏锋第二次打量这个女子,这次这个女子是站着的,身段展露无遗,除了盈盈一握的腰肢出彩一些以外并没有什么出色的地方,她自称是小妇人,想来已经嫁做人妇,再看她头上所盘的髻确实是出阁的女子才会盘的。
自儒教成为国教以来,对世上诸多的事宜皆以礼法加以限制,比如规定女子出嫁之后必须盘头,不得再散乱头发示众,又有三从四德的戒条对女子的生活和人身自由进行束缚。倘若不守这些规定,便是儒教信众或者用儒家的话来说是“学子”的鄙夷,称这种行为叫做“离经叛道”。
关于叫做凤至的女子是否得罪自己,云藏锋并不在意,因为的确是自己所做的不对在先。
不论是姑娘的闺房,还是已经嫁做人妇的女子的房间,云藏锋未得允许闯入就是不对,他虽然离经叛道很多年了,但是对于男女之防还是很看重的,因为这不仅是他自己的事情,还关系到一个女孩子的清誉,自己不在乎,没准别人在乎呢。
让云藏锋寻味的是豹爷对凤至的称呼,他叫她“凤至姐”,这也就意味着凤至并不是什么豹爷的禁脔,反而凤至的身份还要比豹爷更高一点,毕竟姐这个字在没有血缘关系的基础之上代表着称呼者对被称呼者的尊重。
想通此节之后,云藏锋笑了笑:“想不到凤至姑娘,不,夫人才对,才是隐藏得最深的那个人,是小弟有眼不识泰山,之前得罪了。”
凤至也不恼怒,说道:“凭借少侠的功夫,便是十个凤至,百个凤至一起,怕也是入不了少侠的法眼。少侠说得不错,小豹子的确是叫人去搬救兵来了,去请的就是我的夫君,我愿在此与少侠一同等候夫君到来,届时小妇人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请少侠答应。”
云藏锋道:“夫人看我的面相像是那种多管闲事的人吗?还是说我有普渡世人的菩萨相?即便是你我素不相识,你这般突然的请求我,我也不会答应,更何况你我双方刚刚才剑拔弩张的打了一场,如果不是我技高一筹,此刻恐怕已经被打得像一条死狗一样瘫在地上了。你说,我会帮你吗?”
凤至依旧是那么的平静,平静得像那壶已经凉了的三等龙井,她说道:“我知道云公子心里有气,换做任何人恐怕也是如此。只不过,我想告诉云公子的是,我与小豹子以及夫君不同,他们是拉帮结派的泼皮无赖,而我是个生意人,我相信只要价钱谈得拢,任何人都可以做生意。”
“哦,我可什么都不缺,这笔生意在我这里可能是谈不拢了。夫人还是趁早绝了这门心思,另外谋一个办法吧。”云藏锋兴趣缺缺,他的确什么都不缺,对凤至也谈不上有好感,自然对这个麻烦事不会插手其中。
听了这句话,凤至叹了一口气,对豹爷吩咐道:“小豹子,自断二指给少侠谢罪。”
豹爷面露不甘之色,但是却没有忤逆凤至的话,抽中靴筒之中一直藏着的匕首,手起刀落,凌厉无比,豹爷的无名指和尾指应声落地。豹爷倒也是一条汉子,俗话说十指连心,这断指之痛可比锥心之痛轻不了多少,他硬是咬着牙痛得满头冷汗也没有吭一声气,只是不停地倒吸凉气,那声音听得一众小喽啰和老鸨心里有些发怵。
凤至接着对云藏锋说道:“这算是我给少侠赔罪的歉礼,希望少侠可以摒弃前嫌,帮帮我们。而我开出的条件是,小妇人愿意自荐枕席,在少侠待在江宁郡城的日子里,我都可以是少侠的暖床玩物,只要少侠愿意出手帮我这个忙。在场的兄弟们听好了,这件事情不得泄露半句出去,要是传到了大当家的耳朵里,此处的每一个都自断一手。”在场众人皆道了一声是。
云藏锋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走到豹爷面前,拾起被砍断的两根手指,交到一旁搀扶的喽啰手中,吩咐道:“趁现在经络还没有完全坏死,手指还接得上,你去给我准备一些东西,针线,烈酒,纱布,还有这些草药,越快越好。”
说着把一张单子交到了喽啰的手中,又从怀里取出一把银针,在豹爷断指的手臂上扎了几个穴位,道:“别紧张,这是为了防止你失血过多,到时候不好接。你待在这儿尽量不要移动,我封住了你的穴位,如果乱动,气血走岔了,后果自负啊。我去跟你那疯了的凤至姐好好说说。”
云藏锋又转过头来对凤至说:“我对你真没有兴趣,也不想帮你的忙,不过”
话还没说完,门口就呜呜泱泱的冲进来一群人,为首的人中等身材,气息绵长,倒像是一个好手。再看他的容貌,云藏锋不自觉的泪流两行。那是阿龙的模样,虽然十年过去,阿龙长高了不少,也壮了不少,脸部棱角更加分明,但是那五官总是不会变了太大的样子。
云藏锋坚信自己没错,可是又怕自己错了,他辛辛苦苦寻觅了这么久,现在就这样突然的来到他的面前,他有些不相信,怀疑自己是在做一场梦,一场美梦,这个梦如果醒来就是一场噩梦。
凤至见来人,莲步巧移,到了阿龙面前施了一个万福:“凤至见过夫君。”阿龙轻轻把凤至扶起,语气中有一丝责怪,又有一丝宠溺地说道:“你说想来千娇阁清清静静的想想办法,为了我,去给其他的男人做暖床的玩物就是你想的办法?这种事情,我阿龙宁愿死也不会同意的,你要是想跟别的男人,除非我死了,否则休想。”
云藏锋听到他说“我阿龙”,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响,虽然来到江宁郡城才一天,但是这一天所有的失望都汹涌而来,他已经做好了最坏最绝望的打算,那就是昔日的旧识都已经不在此处了。可是,只过了数个时辰,阿龙便以敌人的身份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这人生的大起大落和机遇又有谁能说得准呢。
云藏锋还在发愣,凤至却对阿龙说道:“我没有,我死也不会跟其他男人的。只是看着夫君为了龙虎帮的事情日夜操劳,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凤至心里难受,想要为夫君分忧解难而已。我我”
阿龙问道:“你便如何?”凤至低声说:“你别生气,我已经想好了,哪怕换得这位少侠的帮助需要奴家自荐枕席,那也无妨,只是这不洁之身自然不能再与你做夫妻了,我就用下辈子的缘分来赌这一次。”
阿龙轻轻拍了一下凤至的脑袋,说道:“你是不是烧糊涂了,怎么说这样的胡话?没有了你,我也难苟活于世的,帮会的事情就交给我来解决,你就乖乖的待在我身边替我打理下面的生意就好了。嗯?”
听到凤至轻轻“嗯”了一声,阿龙才放心地把目光转到了眼前这个少侠身上,入目的却是一张涕泗横流的脸,阿龙奇怪问道:“你是谁?打了我的人,欺负了我的妻子,还要如此惺惺作态?”
云藏锋哽咽着说道:“阿龙哥,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云藏锋。也对,那个时候我还小,面貌跟此时此刻全不一样,你认不出来也正常。我当时用自己的血救了问心妹妹,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你跟俊相公刘成两个人在街上打架,刘成想用马踩你,之后”
云藏锋还想继续说,却被一个耳光堵住了后面的话,原来是阿龙冲上前来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阿龙眼里没有故人相遇的喜悦,没有就别重逢的惊叹,只有愤恨,只有鄙夷。他问道:“我问你,你对柳姐姐做了什么?”
云藏锋被问得哑口无言,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我没有。”
阿龙又是一个耳光扇在了云藏锋的脸上,一个接一个,一边打一边问道:“你没有,你没有的话姐姐会哭着回来,然后又不辞而别?当年带她们走的时候说会好好照顾她们的是你,说会把她们当亲人的是你,救她们于水火的人是你,到最后,伤了她的心,绝了她的情的人也是你。”打到最后,问到最后,阿龙也泣不成声了。
云藏锋问道:“她回来过?你告诉我,她在哪?告诉我,她在哪?”
阿龙听到此处,抹干眼泪,一脚踹到云藏锋的脸上,道:“这些关你什么事?她每天以泪洗面的时候你在哪?她茶不思饭不想的时候你在哪?她在夜深人静需要人安慰的时候你又在哪?现在你要来找她,把她当什么了?你养的宠物吗?要的时候就哄上两天,不要的时候就丢到一边。”
云藏锋却不管这些,爬着到了阿龙的脚跟前,抱着他的大腿,他已经声嘶力竭,泣不成声了,他说:“阿龙哥,她在哪儿?我求你,告诉我,她在哪儿?我跪下来求你,求你了。”
阿龙狠狠地把云藏锋再次踹了出去,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去了哪儿。她回来那天,下着小雨,正是梅雨季节。我带着弟弟妹妹们坐在门口看雨,她从天而降,像个仙女,是飞的,飞回来的。不认得她的孩子们都叫她仙女姐姐,她也很开心。只是因为你,我们一提你和问心,她就哭了,泪流满面,她只说你不要她了,你不要她了,你特么凭什么不要她,你简直是个畜生。”
云藏锋愣住了,又一次失去了一切希望,她已经不在这儿了,天地之大该去何处寻她?他听不见阿龙那些咒骂他的话,因为他该骂,该被狠狠地骂,甚至该被千刀万剐。他只能喃喃的附和阿龙的咒骂:“是,我是畜生,我没有良心,我是个禽兽,我猪狗不如。”
外面的月光很好,很清冷,云藏锋喃喃的说着话,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眼前成了黑暗,周围的声音也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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