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子依着丘陵而建,面朝着北方,并不是很大。我居住的地方是这个部落的东南角,这里是大多数普通族人歇宿之所,他们部族的人少,搭建的棚屋不多,出了门,几乎一眼便能数的清棚屋的数量。我们一路走过来,穿过了约略只有二十座的棚屋。
出了棚屋群,基本上也就到了寨子的中央地带,便就是那一晚我和拉姆鲁他们饮酒的阔草地。草地的北边矗立着寨子的大门,不过只是一个门的简易框架,门框顶上垂着许许多多用草绳绑紧的走兽头骨。而寨子的围墙是用碎石块垒起来的,有一人来高,大概他们除了以狩猎为生之外还会采集些林间素谷,在矮围墙上晾晒着成片的早已发干了的野果和草本根茎。
我们三人走到草地附近的时候,这里已经聚集了三四十人,熙熙攘攘的甚是热闹,一群人正在整理着手上的器具。
这些人之中多是年轻力壮的汉子,其中不乏浑身筋肉强健之辈,我看到当中有一个人的块头几乎和百里徒一样高大了,站在人堆里很是显眼。他们整装的器具其实也很简单,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狩猎工具,除了人手一根简劣的长矛,有些人的背上还背着单薄的弓,腰间挂着几根箭杆歪扭的箭矢,还有的几个人肩头和背上挂着绳索、短棒和瓢壶之类的用具。在他们这群人中间有七八名来相送的女子,手里提着的是鼓鼓囊囊的兽皮包裹,大概里面装着的是食物和水。
我看着有说有笑的他们。也许在他们眼里,这只是一次极为平常的狩猎吧。可在我看来,总感觉他们不是要去狩猎,他们蓬头散发、抹成花脸的样子,真个犹如去拾荒一样。
地域文化差异实在太大,我也只有身临其境,才能感受得到两地的这份不同。在中原,无论吃住都颇有讲究。单从房屋建筑来看,这里的棚屋搭建如果放在中原根本也不叫房屋,最多也只能算得上是一座简陋的棚子,顶上没有茅草遮盖,挡不了风雨,也无床榻可卧,连普通百姓也不会住在这样的屋子里。如果拿这里和中原相比较,就像是铁剑派和少林武当一样,直如天壤之别。
人群中,拉姆鲁正在和一名妇人以及一名个头不高的小女孩寒暄着什么,见我们走过来,拉姆鲁伸手朝我们招呼了一声。阿托和霍格快走几步,走到拉姆鲁跟前便伏在地上磕了几个头,二人起身时,阿托朝拉姆鲁说了一通话,同时不住地指着我。
拉姆鲁是这个部落的族长,似乎他们这个部族也叫这个名字,这几天里我曾问阿托几次他们这个部落的名字是什么,阿托只是对我说“拉姆鲁”,或许这三个字如果换做他们的言语来翻译的话会是另一种意思,只是阿托解释不出来罢了。
我听不懂阿托到底说了什么,她话还没说完,拉姆鲁已是满脸的笑意,走到我身前,上下打量了我一下,拍着我的肩膀说了几句,一旁的阿托在我耳边道:“拉姆鲁很高兴,想让你......让你看着我们打熊。”
拉姆鲁是想让我见识见识他们的狩猎本领吧。想来这也是他们的待客之道,阿托说话很生涩,往往想表达的真正意思总是说的不顺畅。右臂不方便抬起,我朝拉姆鲁欠了欠身,道:“多谢了。”
在心里,我已有了离去之意,能跟着他们一群人同行,自然要感谢他们。如果能走到沙城附近,我想那时我就要和他们分开了。阿托和拉姆鲁不知我话中之意,大概还以为我真的要和他们一起去采药,阿托朝拉姆鲁又说了几句,拉姆鲁大笑了一声,从左手腕上取下一个兽骨手链交到我手上。阿托笑道:“这是熊牙,熊见了跑开,拉姆鲁是让你平安。”
手链是由两根很细的黑绳串起来的,上面穿着一颗颗尖锐的牙齿,其中有两颗牙齿最为尖长,看样子像是黑熊的獠牙。我端着手链看了看,又道了一声谢:“谢谢你,拉姆鲁。”
拉姆鲁咧了咧嘴笑了一声,走回那名妇人和那名小女孩的身边,身旁的阿托则拿过我手上的骨链,将它绑在了我的左手腕上。绑好了,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却只觉一阵好笑。现在我浑身上下除了腰间的束带和追影剑还是我自己的,剩下的几乎与他们没什么不同了,旁人一眼看到我,只怕也会将我当成是一个无知的土人了。
当他们将该拿的器具都背在身上时,拉姆鲁高喝了一声,一群人朝大门外走去。我和阿托、霍格跟在他们这些壮丁身后,等走出了大门,我回头又看了看这个小寨子。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低矮的丘陵欣荣翠色,寨中祥和一片,晨间的光辉斜斜的照在寨子里,将那些出门目送之人的身影拉得很长。仿若桃源之地。
不知不觉间,我竟已在此地呆了二十多天。不过此地到真的是一处颐养之处,说不定以后我也会找一个像这样的远离尘世之地安度晚年吧?
我动了动有些沉重的右臂,转身朝拉姆鲁他们追了上去。无论如何,先赶到沙城才是首重。
寨子大门外是幽幽的树林,有一条曲折的小道从大门口直延伸到树林深处。一走进树林里,我只觉得周遭一下子变得暗淡起来,空气很清凉,那种从枝叶间散出的幽香直扑鼻间,令人精神一振。
这里的树木长得不是很高大,谈不上高耸入云,高的有六七丈,矮的只有三丈高,地上积着厚厚的落叶,也不知道落了多少年了。而树木的枝叶生的却是极为茂盛,几乎遮盖了全部的天空,只有在树林稀薄处才能看到有不多的几缕阳光漏下。可即便如此,那些可数的光线也难以照亮树林,看上去竟增添了不少阴森的味道。
在林间走了约莫四五里路,翻过了一处高地,原本脚下还能看得清的路径渐渐消失了,而林间生长的树木开始变得有点古怪起来。前面的树木之间还是一根根生长的,到了这里,树木像是合在了一起生长一样,往往一根粗大一点的树木都是由许多根细一点的树木扭曲而成,并且从树上垂下树藤也是粗如臂腕,三四个人吊在上都不一定能将树藤扯断。
翻过高地之后,另一面却仍是一片繁盛的树林,加上顶上被枝叶遮挡的密不透光,从高地走下来没多久,我几乎已是转晕了方向。好在前面有拉姆鲁他们一群人领路,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我走不了多长的路便要停下来休息,拉姆鲁倒也早似知道我身体还很虚弱,对我颇为照顾,一群人走走停停的。一路上,我和阿托、霍格一直跟在拉姆鲁他们这些汉子的身后走着,阿托跟我讲了许多他们狩猎黑熊的事情。她中原方言生疏,我也听了个大概。
他们这个部落是以狩猎为主的,其中犹善狩猎黑熊。黑熊皮毛可用来取暖,一身的肉可烹做美食,那晚在寨子里吃的烤熊肉手法简单草率,加上我喝的舌头都短了,根本也没吃出熊肉的味道,但我在郴州城的八仙酒楼里曾经吃过一次熊掌,味道确实很好。不过阿托说他们狩猎黑熊却不仅仅是取其皮毛和食其肉。在他们看来,黑熊是百兽之中力量最大的,吃了它们的肉可以增加自身的力气,能杀死黑熊的人便是他们部落中的勇士,才有资格守护部族和娶妻生子。而将它们的骨头和牙齿佩戴在身上,便可获取神灵庇佑,得平安。
现在正值冬季,是黑熊冬眠的季节,黑熊不会走出巢穴寻找食物,早在入冬之前,它们便吃了大量的食物以备过冬。能在这时候走出来的,往往是都是饥饿的黑熊,同时也是最凶猛的。这个时候狩猎黑熊,设下陷阱、引它们走出巢穴是绝佳的选择,如果正面捕猎一头黑熊的话,就算这一次拉姆鲁带来了二十多号体格强健的汉子,恐怕也会被黑熊咬死四五个。
听着阿托吞吞吐吐的说着黑熊的事情,整个人都神采奕奕的,连一旁的霍格听得也是眉飞色舞,在说到最凶猛的黑熊时,两人脸上甚至都充满了期待,就好像能狩猎到越凶猛的黑熊对他们来说越是天大的恩赐。我笑道:“阿托,你杀过黑熊么?”
阿托眉头一扬,道:“你看我是女的,但我杀过黑熊,我们中有很多女人杀过黑熊,拉姆鲁他们杀熊长力气,我们杀熊,肚子里的孩子会很强壮,哈哈。”
我跟着笑了起来,和阿托聊天很轻松也很有趣,她说得不流利,却很是健谈,说的话有时候直接的令我无言以对,但也正是她的这种直率的性子,让我心里总是滋生莫名的亲近感。我道:“对了,你的中原方言是在哪里学到的?”
阿托笑道:“以前,我有去过你们东方的部落,在那里学的。你们说的话很好听,比我们的好听,写的字也好看。”
我有点哭笑不得。中原何其大,到了阿托嘴里却成了部落,只怕她到过的地方也仅仅是个不大的村子,甚至不属于中原境内也说不定。
抬头看了看四周。此时我们依旧行走在有些幽暗的树林中,周围响着一阵阵的虫鸣声,到处是没膝的荆棘杂草从,翠枝鲜叶处,有浑身色彩斑斓的蛾虫飞来蹦去,在顶上枝头上,亦有栖息的鸟,似看到我们走来,不时地啼叫一两声。
我已摸不清了方向,道:“你既然去过我的部落,不知你可曾去过沙城?”
阿托侧着头,有点迷茫的看着我,道:“沙城?是你们的家吗?”
我叹了口气,道:“不是。”看来阿托是不知道沙城的,即使她曾路过过,没人告诉她沙城的名头,以她生疏的中原方言,恐怕她也不会知晓。我想向她解释几句,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不过现在朝着东边走一定错不了,总能找到沙城的。
我暗自思量着,没有再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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