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婵满脸后怕,看了看四周无人,方敢道:“我哪里是心疼进忠,不过是想起了澜翠,也这么没了。”
王蟾打了个激灵,一把按住她的口,“小主的脾气你还不知道?惜命吧。”
春婵一口气闷住,差点呛着,连连点头道:“我懂,我懂。”
午后的紫禁城,静得少有人声。日光无遮无拦地洒落,逼起红墙金瓦之上一阵阵白腾腾的暑热。虽说八月了,京城早晚渐凉,但午后酷热,却是半点也未减。这般昏昏欲睡的时节,凝神细听去,才能听到戏乐之声悠悠传来。春婵有些奇怪,“这个时候,谁在传戏呢?”
王蟾苦笑,“是漱芳斋那儿的声音,这不,一定是皇上在听戏呢。”
春婵摇摇头,“翊坤宫娘娘才过世不久,皇上就听戏,也太无情了些。”她想想又笑,“不过话说回来,皇上对翊坤宫娘娘无情,我们小主的地位才稳固无忧啊。”
戏台上的戏子们水袖轻扬,七情六欲都在面上格外浓重。曲调伴着丝竹悠扬起落,是谁在诉说着柔肠衷情:“你道是情词寄与谁,我道来新诗权做媒。我映丽日墙头望,他怎肯袖春风马上归。”
皇帝坐在漱芳斋里,日常所余的爱好,仿佛便只剩了听这一出《垴头马上》。宮人们垂手而立,静若泥胎木偶,无人敢打扰皇帝这份静逸。唯有李玉轻手轻脚侍奉在 侧,斟茶递水,打扇轻摇,间或轻声低语一句,“皇上,快到选秀的时候了,各地待选秀女的名字都报了上来,您可要看看?”
皇帝双目微闭,随着曲调双指轻叩,淡淡道:“罢了。后宫有丧,选秀的事先停一停吧。”
李玉不敢多言,只挑了要紧的说:“选秀的事,皇贵妃费了大心思的。”
皇帝嗤笑:“她肯费心,朕却没这个心思。怎么?她照顾着那么多孩子,又接回了璟妧,还顾得上那么多么?”
李玉欲言又止,外头却传来一声不合时宜的哭声,扰了乐曲里的情意宛然。“皇上,皇上,您救救璟妧吧。”
李玉侧耳,“是颖妃的声音。”
皇帝听得是颖妃,即将要升起的怒意压了下去,吩咐了宫人们让了颖妃进来。颖妃一路梨花带雨进来,哭得几乎噎住:“皇上,皇上,听说璟妧倔强,回到永寿宫一直不肯进食,这可怎么好?”
皇帝虽是训斥,口气却柔缓得很,足见素日对颖妃的客气,“胡说!皇贵妃是璟妧的亲娘,怎会饿着她?”
颖妃性子刚强,极少在皇帝面前哭,撤娇落泪更是罕见。皇帝见她情状,已然纳罕,偏颖妃不接受他的劝说,哭得更凶,“璟妧自小在臣妾身边长大,与皇贵妃的母女情分一时转園不过来,彼此倔着。这璟妧饿坏了身子可怎么好啊?皇上,求您让臣妾接璟妧回来用顿饭吧。”
皇帝一怔,无可奈何,“唉。都是倔性子,哪里像你,更不像她亲额娘。”
颖妃嘴快,“璟妧喜欢她皇额娘,这刚强脾气像足了翊坤宫娘娘。”
话一说完,李玉都变了神色,不知该如何接口。颖妃自知失言,慌得一颗心怦怦乱跳,几乎要跳出腔子来,心中暗怪海兰乱出主意,非要她提这一句。
皇帝面色如常,浑然没有听见这句犯忌讳的话,只是温和道:“朕也饿了。你去带璟妧来养心殿,陪朕用饭吧。”
颖妃欣喜,如一只欢跃的鸟儿,立刻飞了出去。
那边厢嬿婉吩咐着选秀的事宜,让乳母带了九公主璟婳、十五阿哥永琰去陪着璟妧,想着孩子们在一起,总是好说话好玩闹,也便能哄得璟妧吃饭了。璟妧对着弟妹们倒不像对嬿婉那般排斥,也肯说几句话,乳母们便退远了,由着他们在一块儿。
璟婳只比璟妧小一些,已经很明理了。因为和弟弟们一起长大,所受重视不多,所以比起璟妧独受宠爱长大的性子,璟婳要温柔许多,很有几分嬿婉还是宫女时的模样,她劝道:“七姐姐,你快吃饭吧,别惹额娘生气了。”
璟妧冷淡道:“她不是我额娘。”
永琰年纪虽小,却一下明白了其中的关节,只说:“额娘是我们的亲额娘,七姐姐是我们的亲姐姐。”
虽然不说是亲母女,却强调了彼此的血亲和自己不可分割,这下纵然是璟妧也辩驳不得。
璟妧别过头,露出傲然不屑之色,“皇贵妃才不是我额娘,她是坏女人,她害死了皇额娘!”
璟婳一下子急了 :“姐姐胡说!额娘不是坏女人!”
当然翊坤宫外的情景历历在目,确是嬿婉出来之后,便得到了翊坤宫皇后的死讯。璟妧记得清清楚楚,此刻道来也是理直气壮:“她就是坏女人!皇贵妃见了皇额娘,皇额娘才死的。就是皇贵妃害死了皇额娘,我和额娘都看见的。”
嬿婉听说孩子们在一起相处不错,正为自己的妙计得意,赶来享受这绕膝之乐。哪知才到门边,就听得这句锥心之语,霎时变了脸色,连声呵斥:“你说什么?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什么?”
璟妧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喝吓了一跳。待回头见是嬿婉,又露出素日的冷淡鄙薄的神气,转头看着别处。嬿婉气不打一处来,喝道:“果然是颖妃教坏了你,我自会去找她算账。”
璟妧听得她要为难颖妃,果然慌了神色,嘴上却尖利:“你就是坏女人,你害死了皇额娘。你一定还做过许多坏事,所以十四弟、十六弟死了,这是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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