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来到川菜馆,周瑾先让老板打包九份盒饭送到重案组。
因为他们是这家店的老主顾,彼此间都熟,就按着老规矩,两荤两素做好,再让服务员辛苦跑个腿。
重案组那群人,常年被连轴转的工作锤炼,早就一身钢筋铁骨,百毒不侵,在吃喝上是很好打发的。
可江寒声不同,他干净,英俊,白玉似的皮肤透着清冷,从里到外都颇为讲究。两人为数不多的约会,都是江寒声安排餐厅,档次自然比这川菜馆高。
周瑾不知道他喜欢什么,立着菜单,小心瞧了江寒声一眼。
江寒声正用纸巾擦拭着自己面前一小块区域,擦满意了,又拆掉两套餐具,仔仔细细地用白水烫冲过两遍,而后将其中一套推到周瑾面前。
周瑾若有所思地眯了下眼睛:“江教授。”
他应声:“恩。”
周瑾说:“我要是说,其实我习惯一次点四个菜,四个菜打包分三顿吃,你会不会介意?”
江寒声微微一愣,顿了半晌,低声说:“周瑾,我的工资还可以,你不用这么省。”
周瑾说:“不是省,我怕浪费。”
“……”
他有些难忍:“可以商量吗?”
周瑾表现得很大度:“当然。”
她师父谭史明虽然脾气硬,但格外尊重有知识涵养的人,所以即便江寒声比他年轻那么多,他依然一口一个“江教授”地叫,可见真把江寒声当天降神兵。
鉴于这个情况,她应该多照顾一下他。
况且周瑾心里还打着小算盘。师父不让她调查“8·17”一案,目前在重案组中,江寒声是她唯一的情报来源。
她对江寒声态度殷勤,手撑着下巴,眼睛黑亮,说:“师父让我负责跟你对接,以后我们在一起吃饭的机会可太多了。民以食为天,我以你为先。”
江寒声又愣了一下,看她轻弯的笑眼,里头似有促狭的光。
他明白周瑾在说玩笑话,可也慢慢地从中品出些别样的滋味。
江寒声唇角有笑意,说:“我认为我们两个人点三个菜的话,或许正好。我的饭量也还可以。”
周瑾恍然:“哦,也是。”
他们现在是两个人。
等餐的时候,周瑾提起来工作:“关灵的案子,到底找到什么线索了?”
江寒声回答:“这起案件应该属于激情杀人,而非有预谋的犯罪。不过现在还不能肯定,要等进一步核查。”
周瑾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定性,一时不太认同。
她提出质疑:“凶手选择作案的时间是在凌晨深夜,作案地点又是人迹罕见、比较偏僻的通河沿岸,加上最近的阴雨天气,以及杀人后再抛尸的行为,这些都在干扰警方取证。这不像是激情杀人,更像提前做过计划的。”
江寒声直接抛出问题:“那他为什么会选择警枪当凶器?”
周瑾略微思索片刻,用手指敲向自己的左手臂,“一年前,赖三的左手被人打废了。他性格一向狂妄,做起事来下手特别黑,这种人少不了仇家。我猜他携带枪支,就是为了防身。”
“我同意。不过也正如你所说,枪是为了防身,不是为了杀人。”江寒声目光冷静,说,“如果提前做过计划,对付一个关灵,赖正天大可以选择更普通的凶器。”
周瑾张了张嘴,没回答上来。
这时,服务员上了道菜。
上菜的这人是个年轻的女孩子,腼腆羞涩,脸颊轻轻发着红。
她先跟周瑾打招呼,问:“周警官,你来了,怎么没见其他人?”
“都忙着呢。”周瑾将目光挪到她身上,见她穿着统一的红色制服,笑问,“你这是正式来上班了?”
这女孩子是川菜馆老板的女儿阿娟,与重案组有点特殊的渊源。
阿娟在本地上大学时,跟着社会上的人学会吸毒品,自己的生活费全都花在这上头。她没了钱,又怕频繁跟爸妈要,会让他们发现这件事,就决定自己跑回店里偷偷拿。
不知道算她幸运还是算她倒霉,正赶上重案组刚破获一起杀人案,聚在这里庆功。
周瑾见她鬼鬼祟祟的,眼神不太对劲,盯了好长时间,就在她摸钱柜子的时候给她当场抓了。
组里有人从前干过缉毒,一眼就看出她毒瘾发作。
这动静闹得不小,等老板和老板娘出来了解情况,才知道自家孩子究竟走了什么邪路,尤其是她妈,抱着她一顿骂,又是哭又是捶。
阿娟活了二十多年,大概没见过自己爸妈还会有这么脆弱和悲伤的时候,心里愧疚后悔,流着泪跟他们磕头认错。
这案子转交到派出所,该调查调查,该教育教育,处理得还算圆满。现在她已经戒了毒瘾,毕业后就来店里帮父母照顾生意。
阿娟笑着点头,目光往江寒声身上瞟,她脸上烧得更红,声音细软地问:“这位警官是新面孔,我以前没见过呢。”
周瑾心想,她没见过江寒声很正常,随口介绍道:“这是江教授,他不是我们组的警察。”
“喔,原来是这样。”阿娟笑起来,跟江寒声打招呼,说,“江教授好。”
江寒声礼貌地颔首:“你好。”
阿娟笑着对江寒声说:“我让后厨加了道水煮鱼,你们吃完再走?”
周瑾刚想要婉拒,没想到江寒声先说:“不用了,周瑾怕腥,不爱吃鱼,谢谢你的好意。”
阿娟笑容僵了一下,很快就从这句话中听出两人关系不一般来。她抿着唇,识趣道:“好,那你们慢用。周警官,我先去忙了。”
周瑾点点头。
等她一走,周瑾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不吃鱼?”
江寒声只是微笑。
周瑾也不太在意这个小插曲,思绪还陷在关灵的案子里。
“刚才说到哪儿了?”
她习惯性地照顾人,先为江寒声夹了一筷子菜,继续说:“赖三用枪,的确是不太明智的选择,但这样就能认定是激情杀人么?”
“换个角度想想。”江寒声说,“赖正天在深夜时间约关灵去通河附近,关灵为什么会去赴约?”
周瑾蹙眉。
江寒声:“根据红云的口供,赖正天曾性侵过关灵,并且使用暴力手段长期胁迫她卖淫。我相信对于关灵来说,赖正天就是她的恐惧。”
在危险的时间,危险的地段,去见一个危险的人,关灵怎么敢独自前去?
周瑾问:“她有不得不去的理由?赖三可以威胁她。”
江寒声表示不认同:“关灵是自愿前去的。”
至少在尚悦宾馆的监控中可以看出,她在等出租车的过程中,不存在紧张、焦虑的情况。
周瑾:“自愿?”
江寒声点头:“你还记不记得,尚悦宾馆的经理曾经说过,关灵告诉他,以后不再做这行了,要回乡下老家。”
这时,周瑾的手机响了,打来电话的是小杨。
他一开口就兴冲冲地问:“江教授跟你在一起吗?”
周瑾:“在。”
“他真是神了!”小杨大为激动,忍不住声调上扬,“你告诉江教授,我们按照他要求的,把案发时间前后,所有经过通河岸,直达海济高速的私家车全部查过了。”
海济高速?
小杨说:“有一辆面包车,司机是专门拉私活儿的,经常往返于海州市和红岩县之间。”
红岩县是关灵的家乡,想要从海州市回到红岩县,那么海济高速就是必走的一条路。
因为案发时间是在深夜,车流量较少;加上沿着案发地段,也就是通河岸,车辆往北直行,可以直接到达海济高速的入口,沿途没有分叉路。
这样一来,排查交通监控的工作量大大缩小,很快就有了新发现。
小杨说:“如果江教授说得是真的,那天晚上关灵本来打算回老家去,那这个司机大概率就是来接她的人。”
听完这些,周瑾才明白过来。
按照江寒声的判断,赖三不是有预谋的犯罪,而是激情杀人,那就说明,从一开始,赖三并没有想要杀死关灵。
关灵手中握着他的把柄,或许很致命,赖三只想尽快平息这件事,为此,他甚至开出了让关灵满意的条件——比如,他愿意放过她,安排车辆送她回家。
这一点,从尚悦宾馆经理的口供中也可以得知。
当晚关灵一个人打车去郊区,不是因为要见赖三,而是因为她想回家。
“现在司机还在市里,赵哥他们已经去找了。”小杨哭嚎道,“妈的,查得老子都快疯了,我现在就想回家睡觉,睡个三天三夜!”
周瑾笑起来,不由地呼出一口气,大有拨云见日的轻松感。
她挂下电话,将小杨的话转述给江寒声,再问:“你是怎么想到的?”
江寒声想要解释。
他没有参与现场勘查,只能根据各方人证、物证而做出初步推测,在得到验证之前,连他自己都不敢保证完全正确。
江寒声作为顾问,仅仅是提供侦查方向,余下还需要大量的、重复的、枯燥的调查工作进行配合,才能够验证对错与否。
现在从交通监控录像中,警方找到了当晚来接关灵的司机,才终于能证明他的推测成立。
只是江寒声刚要说话,就被冲鼻的辣椒呛了一嗓子。他侧身回避,手抵着嘴唇咳了好久,又慌忙灌了几口茶水,才渐渐消停。
他耳朵红透了,脸颊也薄红,乌黑的眼里泛着光泽。
周瑾终于察觉到他的不适:“?”
江寒声喉咙疼,声音也哑:“对不起,周瑾,有点太辣了。”
周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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