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沈之川走在一起的同事随口提一句,那个孩子是今年建模冠军组的,老张带队回来说真是可惜。一个孤儿也没爹妈管着,不然早该出国了。
沈之川当时忍不住多看一眼。
第二个学期他教广义相对论与天体物理,谢栗来上他的课。谢栗确实聪明,脑子活泛,理解力惊人。
于是学期结束后沈之川问他要不要跟着自己读博。
谢栗一开始是犹豫的。同时向他递出橄榄枝的不止沈之川一个,比沈之川年龄更大更有名望的也有。
沈之川胜在是个年轻导师,好沟通,海外背景充足,而最重要的,是谢栗对他的方向感兴趣。
但也胜在谢栗无父无母,再不会有人出来干预他的决定,叫他再好好想想。
沈之川回家开门,密码锁“滴答”一响,对面的门倒是先应声开了。
方显从门里露出半个头来,身上的衣服还没换掉,显然也是刚回来的样子:“学校的事完了?”
沈之川拉门的手一顿,犹豫半分,转身朝对门走去:“我想跟你说说话。”
两个人确定关系以后,日子也没什么太大变化。方显照旧是买菜回家做饭,偶尔两个人一块出去吃。
方显倒是真的开始一辆一辆地卖车了。
沈之川看他跟卖亲闺女似的含泪挥别,又不忍心。说白了当初是他触景伤情,也不是真的对方显的车有什么意见。
最后还是留了两辆,用方显话说,一个是亲闺女,一个是定情地,留作纪念。
沈之川以为方显会提出同居的事情,毕竟方显一多半时间都混在他家了。
留在玄关的拖鞋外套,洗碗机里的水杯,客厅沙发上的笔记本电源和手机的充电器,书房书桌上的印着一头灰色海兽 logo 的文件夹,无处不在地昭示着这间房子里还有另一个常居者。
但方显没有。他有时候私下猜测,方显是不是在等着他主动开口。
方显把沈之川迎进来,自己先去换衣服。他换好家居服出来,在书房里找到沈之川。
沈之川正拿着一本书的扉页在看,听见方显进来的动静,开口慢慢念出了签在扉页的名字,开口询问:“这是他的签名?”
那是一位著名经济学家的名字,在计量分析领域极负盛名,连沈之川也拜读过他的几篇文章。
方显凑过去,伸手环住沈之川,下巴枕在他的肩膀上;“那是我读博的导师。我大概是他所有学生里最不成器的那个了。”
沈之川伸手在纸面上摩挲片刻,轻声说:“没有,你很好。”
方显笑笑:“你刚才想和我说什么?”
他说着抽出沈之川手里的书,重新插回书架里,又将沈之川推到弧形书桌后的椅子上坐下。
他右手一撑,坐在桌子上,双腿交叠,一副聆听的姿态。
“我那个学生,” 沈之川开口,“谢栗,我觉得我可能带不了他了。”
方显眉毛一挑;“他也怀孕了?”
这一句话就把沈之川心里那点复杂的情绪顿时打了个烟消云散。
沈之川忍不住白方显一眼:“啊,是啊,双胞胎,准备礼金吧,多包点。” 说完站起来就要走。
方显赶紧从桌子上跳下来,把人拦住;“别别,我这不就是,开个玩笑嘛。我错了川川,你说,我不打岔了。”
沈之川重新坐回椅子里,伤感也酝酿不出来了,十分平铺直叙:“太聪明了,我已经看不出他做的东西对不对了。”
沈之川做老师前也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 如果学生比他还聪明怎么办?
当初他玩命忽悠谢栗进自己门下的时候,当然也有私心。哪个导师不希望带个勤奋聪明的学生?一不小心带个又蠢又懒的,不仅浪费时间,而且还折寿伤身。
谢栗这样的学生可遇不可求。
但他万没想到今天这样的局面 - 他自己的能力不够,带不动谢栗了。
沈之川失落的样子很有些可怜。
方显倾过身体去拉他的手,试图安慰他:“导师和学生是相互成就,互相成长的,也没有谁带不动谁的说法。你别想 …”
沈之川摇头打断方显的话:“我在想我是不是耽误这个孩子了?如果当初他跟了别的老师,会不会有更好的发展,更好的资源?”
方显哑然,半晌才开口:“你也不能这么想的。”
沈之川摇摇头。其实他心里已经有打算了,选了几个他心里的最好人选,连给人家的邮件该怎么写都打了腹稿,只等着去一一联系。
只是他心里堵得慌,有点怨自己能力不足,一块璞玉摆在面前他却无可奈何,又有点隐隐地为这个孩子骄傲。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你早点休息吧,我回去了。”
方显慢了一拍站起来,两步并过去,拉住已经走到门边的沈之川,忽然紧张起来:“你,你今天要不然,就在这睡?”
沈之川一怔。
“这里什么都用,你用的都有,都不用回去拿。” 方显急切地补充着。
他以为沈之川要找回绝,于是下意识急忙开口。好像他将沈之川所有的借口都堵回去,沈之川就只能留下来似的。
第二天一早,谢栗去沈之川的办公室。
沈之川看样子已经来了很久,正戴着眼镜对着笔记本在敲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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