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学习叫沈之川的名字时,他花了好大的功夫。沈之川倔强而骄傲地不愿意给自己起一个英语名字,逼着所有人卷着舌头用他古怪拗口的母语来称呼他。
最后找到了一条捷径,Sheen 和沈发音接近,寓意美好,他兴冲冲地去找沈之川,一遍遍地用这个单词称呼他,直到沈之川忍无可忍,满脸通红地把他赶出去。
恋爱时美好的相处, 刻意回避的那些记忆,像冲破堤坝的巨浪滚滚而来,打得他几乎站不住。
“Sheen。” 走近,再次呼唤。
沈之川终于闻声抬头,看着对方朝着自己一步步走近,嘴角那点笑意慢慢消失,换上了疏离的礼貌:“”
在离他只有一步远的地方停住脚,竟然忘了自己追出来的目的,只是盯着这个人,看个没完没了。
最后是沈之川率先打破了沉默:“你想找个地方聊聊吗?”
沈之川不敢走远,怕一会院长还有事找他,只能带着 去离得最近的学生餐厅。路上碰上两个他教过的学生,远远见到他就低眉敛目地走过来,恭恭敬敬地问好。
沈之川十年前曾经幻想过类似的场景。他留在普林斯顿从一个最不起眼的助理教授做起,慢慢升到讲师,最后如果运气足够好能熬到终身教职。他们就可以在镇上买一套房子,独栋带个小院子,就像他导师那样,种上花养条狗。吃过晚餐后,他们挽着手在校园里散步,他们两个教过的学生从身旁匆匆路过,又回过头来追上来问好。
如今他和 一前一后走着,也有学生来问好,和他曾经的设想有几分接近,却又天差地别的荒唐可笑。
学生餐厅这会没几个人,沈之川带着 走到窗边的位置,拉开椅子坐下。
他看看表:“最多半个小时后,闭幕会结束前我得回去。”
跟着他走来的一路上准备好的千言万语忽然就被堵了回去了。他看着沈之川踟蹰许久,才问出一句:“你和方显在恋爱中吗?”
沈之川笑了:“你想谈的就是这个吗?”
张口要否认,沈之川摇头打断他:“如果你想谈的就是这个,那我们就不用谈了。和谁恋爱是我的**,不需要向谁汇报。”
他说完站起来就要走, 急忙隔着桌子伸手拉住他:“等等。”
桌子擦过瓷砖地发出响动,被撞得有些歪了。
在旁边打扫卫生的清洁人员抬头看过来。
“不是,不光是这个。” 急急地说,“你先坐下,好吗?”
沈之川拂开 的手,重新坐回椅子里。
“当时,我不知道你知道了。” 过了许久,才终于开口,声音发涩,“我不知道你已经知道了。”
沈之川捏紧手指:“所以是真的。”
艰难地承认:“是真的。”
“你走了以后,Alice 才告诉我你在答辩前就已经知道那件事了。” 他抓过沈之川的那只手握成拳头蜷在身前,余温攥在手心里,“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知道了。”
生活不是偶像剧。
没有久隔十年的误会,也不存在心怀怨恨十年后还能激起爱火的怨偶。
沈之川心里的一块东西被人轻轻移开了。
其实他后来也后知后觉地想过这个问题,如果 知道他已经知情来坦白道歉,他能不能原谅 。
但事实上这个假设毫无意义。
出轨的那一瞬间已经打破了恋爱时所缔结的约定。犯罪的事实已经既定,自首也不能将受害者的痛苦抹除。
沈之川在这一刻才终于意识到,他所不能忘怀的不仅仅是被背叛的痛苦,或是被人伤害,还有当时他自己软弱的姿态 -- 不敢当面质问,甚至不敢当面说分手。将所有的主动权都交出去,期望着对方会幡然悔悟的卑微。
他花了十年才想明白这个道理。
沈之川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接着就沉默了下去。
他似乎没有追问下去的打算,这完全出乎了 的意料。
似乎当初背叛的原因,是在被冰雪隔绝的世界里一时鬼迷心窍,还是对平顺的日子和爱人感到厌烦想要出逃,事隔十年已经不再值得拿出来说一遍,早就没人关心了。
连 自己也几乎模糊了。
沈之川看看时间,觉得那边应该快结束了。
他重新穿好西装外套:“我也不知道该谈什么,其实,过去太久了,我忘记太多事情了。走的那天时候我坐火车去机场,路上你问我在哪。那个时候我想如果你愿意和我谈一谈那件事,我就在机场坐火车回去。结果你没有。”
急急开口:“我不知道,我那个时候还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吗?真的觉得我永远都不会知道吗?” 沈之川打断了他,“所有人都知道了只有我会永远被蒙在鼓里吗?你觉得这种可能发生的概率有多大?”
连着几个问句堵得 哑口无言。
沈之川摇摇头:“我们都在逃避。你逃避我,我也在逃避你。”
他摘下领带上的那枚领带夹,从口袋里掏出方巾缓缓擦拭着。领带的夹头有些微的磨损,不仔细是看不出来。只有沈之川知道,是 的一件西装钉了内扣,常常会磨到这枚领带夹。
这东西原本是沈之川的,后来常常被 拿去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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