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恪沉吟一下,说:“我在市中心还有一套房子,小姑不如搬过去吧。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方教授摇头:“等下那边的人就会来接。他与家婆吵吵闹闹几十年,如今家婆走了,他也糊涂了,没想到还记得要吵架。可我想如果他再找来这里却发现没人,是不是又该难过了。”
谈恪显然不大赞同:“本来这样的老人就不该自己乱走。小姑你太心软。你与姑父都离婚了,没有义务再管他的父亲。”
方教授便笑:“我与你姑父夫妻不成,仍是朋友。家婆在世时对我也很关照,我只是投桃报李罢了。” 她顿了顿,又道,“再说你还没好好恋爱婚嫁,不懂这个道理。”
谈恪叫这话说的没脾气了。
方教授一见他的样子,又说:“你可不要提你从前那些男友,你们那像吃洋快餐一般,可不能算做恋爱。”
谈恪真正无奈:“小姑,我工作这样忙,你指望我陪人逛街游河,是不是过分了?”
方教授看着他叹气:“你如果遇上一个真正心爱的人,就不会觉得做这事是浪费时间。”
谈恪不语,显然不置可否。
方教授心里有数,不再说下去,转头换了个话题:“我看你同小谢好像认识的样子,”
谈恪嗯了一声,却不多解释。
方教授一拍腿:“看我都忘了,你从前和沈之川就认识,难怪认识他的学生。”
她顺势说:“那你等会就替小姑做个人情,送送小谢吧。法林路这边没地铁站,小谢背着我的资料来回跑,我看这孩子那么瘦,书包都快把他压坏了。”
谈恪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小姑,我来看你,你却连饭都不留我,还使唤我做司机。”
方教授立刻摆手,很是嫌弃:“我不留你的饭。我的阿姨向来讨厌给你做饭,葱姜全都不让放,简直折磨人。”
谢栗在一楼的客房呆了好一会。
老头方才一见方教授,好像清醒起来,抓着人问自己的妻子。一听说已在某年过世了,他便忽地安静下去,任由保姆把他牵走。
谢栗进去的时候,老头正坐在一把椅子上,自己念念叨叨。
保姆和谢栗一起走过去,谢栗在椅子旁蹲下来,小声地说:“爷爷,对不起,我不该那样骂你。”
老头扭头看他,嘴里仍念念有词,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保姆劝谢栗:“老爷子现在一阵一阵地忘事,常常刚见过的人转头就不记得了,又有时不爱理人。其实也没必要道歉,他已经不记得。”
谢栗一怔,看着老人迷茫的眼神,后悔忽然翻倍地涌上来。
他那样轻率地口出狂言,现在知道自己错了,可连道歉的机会都没有。
他在福利院里长大,从小学的是以牙还牙。因为小孩儿之间没道理可讲,全靠比谁更横。被伤害了,就要原样不动地还回去。
宋易被他看见出轨,他就要宋易也和他一样疼。
被不认识的老头污蔑冤枉,他就要上去理论;老头骂他,他也骂老头。
他凭着对抗的心态,抱着不能退后一寸的想法去处理问题,绝没想到会存在误会,对方只是个被病魔驱赶的可怜人。
保姆又催了谢栗一遍。
谢栗心里好不是滋味。他摸了摸老头搭在膝盖上的手,转身在书包摸索一下,掏出一块巧克力。
他这回长记性了,知道要先问清楚,拿起来给保姆看:“这个巧克力,爷爷能吃吗?”
巧克力是隔壁大气物理的师姐前几天从瑞典背回来的,谢栗舍不得吃,一直放着。恰好今天中午没吃东西,他就顺手装进书包里。
保姆迟疑地点了下头:“能吃,他爱吃甜的。”
谢栗把巧克力的包装纸剥开,小心地放进老头手里:“爷爷,对不起,我给你吃这个,好吗?” 接着又低声说,“我不该说叫你少一个小时,对不起,应该少我的。”
他仰头看老头,握了握老头的手,像要把一个小时揉成团塞给人家一样。
老头不听他说什么,光顾着瞧手里的东西,接着就往嘴里塞,高兴得咂嘴。
谈恪不知道什么时候站来门边,抱着胳膊,看那蹲在椅子前的小男生。
方才抢拐杖骂人的时候还凶得很,这会又像只一心讨好人的小狗,使劲地摇尾巴。
谢栗哄完老头,抱着书包站起来,一回头就见那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里,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见他起来,便转身走开。
谢栗心里咯噔一声,想起自己刚才骂人的样子,脸上顿时火烧火燎起来。他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往外走,路过客厅时,和方教授飞快地说了声再见。
方教授想叫住他:“小谢,让我侄子送送你,他开车来的。”
谢栗一听,拔腿跑得更快。
他匆匆从小院子里出来,沿着覆满爬藤植物的院墙,顺着人行道往前走,边走边大力地抓自己手背。
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他总觉得越来越痒。
谢栗心里盘算着,回去问问谁有皮炎平,借来擦一擦好了。
旁边忽然有车响了一声喇叭。
谢栗回头,一辆黑车正跟着他的步伐开得极缓慢。副驾驶的车玻璃降下来,车里的男人看着他。
谢栗顿时驻足。
黑车也跟着停了下来,谈恪朝他遥遥地抬了抬下巴:“上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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