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空气逐渐稀薄,让人的呼吸跟着急促,仿佛要喘不过气似的。
陆至晖居然,用了“请”这个字眼。
其实,早在见刘骥那天他就该有所警觉。刘骥说,“不要试图去揭开他的伤疤,那比杀了他还残忍”。他这一刻才明白,辞去工作,无微不至地去照顾他,其实也是揭伤疤的一种方式。即便白彦无心,但这一切也传递了一个信息——我是放弃所有工作来照顾你的。你的病耽误的不只是你一个人的健康和工作,还有我的。
白彦那一刻才明白这一点,但似乎已经迟了。他的先生,那个永远保护着他,关心着他,却不愿自己的任何不便影响到他的人,他的爱人。
眼睛里不知道飘进了什么东西,蓦然间就觉得酸涩,还好这一幕陆至晖看不到,不然他镇定的外壳一下子就会被戳穿。
“先生,我其实,能够理解你的心情。去年,我被汤临绑架,你为了帮我,什么都可以做,公司亏损那么多也无所谓。我也曾经产生过离开你,不想连累你的想法。但,当时你是怎么说的呢?你说,你为支持我而幸福。今天,我也同样因为陪伴你而幸福啊”
“如果我生病了,先生会离我而去吗?不会的吧?那为什么,你生病就要必须离开我呢?你说,小王子离开玫瑰花,是因为它已经能够独当一面,能够在没有玻璃罩的环境下生活。但是,你又怎么能知道,王子离开之后,它不会枯萎呢?”
“我知道,是那天应对杨家人的情景,让你产生了我可以独当一面的想法。但是,那是因为我的背后有先生在,所以我才理直气壮啊。如果先生不在我身后了,我就不会这么勇敢,也做不到这么理智了。”
他一面说话一面掉眼泪,刚给自己封了一个“杀伐果断”的外号的人突然就变得婆婆妈妈。或许,我们终将遇到一个,能够把无情的我们变得多情,把冷漠的我们变得啰嗦的人。
陆至晖没有心软,“医生今天跟我说,我的内脏功能已经有衰竭的趋势,这一去,很可能回不来。如果我走了,虽然爸妈他们不会亏待你,但是我想人生的最后一份合约,是跟你签的。”
至此,白彦是如何也拒绝不了了。
他抬起眼帘,盯着陆至晖绷得紧紧的唇线,他一时间竟没觉得难过——因为他深刻察觉到,陆至晖是爱他的。
加湿器喷出的蒸汽很快就消散在空气中,但无论消失的多快,蒸汽还是前赴后继地往外涌,飞蛾扑火似的,让寂静的空间里多了几丝肃杀。
嗒嗒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一站一卧的两人相对无言,但这份凝滞的沉默终将需要有人来打破。
“先生,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先生了。之前那段时间对我来说很黑暗,是先生一直在支持我,鼓励我。但是我发现,那段时间再黑暗,也比不过今天,我最深爱的人给我的黑暗。”
陆至晖的眼皮抽了一下,未语。
白彦接着说:“我可以签字。”
他还是决定了,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清楚地看到陆至晖偷偷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道:
“但是我要做一件事。”
陆至晖问:“做什么?”
白彦用力地擦去眼泪,然后俯身,惩罚性地在他唇上狠狠一咬。他的力气很大,几乎是下一秒,口腔里便多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分开的时候,陆至晖的下唇多了一道带血的牙印。
“彦彦?”
“这是给你的报复,你活该。”
白彦把《小王子》扔到他的床头柜上,转身去开始穿外套,于是屋里开始响起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的声音。
“你要是活着回来,我再慢慢跟你算总账,别想跑。就算你死了,你也要带着我的印记去死。就算我明天签了合约,你也别想摆脱我!”
碰!
房门被用力地关上,三秒之后又被撞开。
“你活该!”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远到即便屏住呼吸也听不见了。
陆至晖后知后觉地抬手,摸上那片灼热的皮肤,触及到温热的湿漉漉的液体,那是他的血,凉的。
他是一个无情的人,更是一个不懂珍惜眼前的人。他曾经看过一本书上说,不要因为幻想出的可怕的未来,而放弃眼前真实的幸福。但,如果要白彦放弃电影的梦想,后半生都来照顾他这个医生口中“说不定明天就会好转”却永远站不起来的人,他不想。
他将受伤的嘴唇包裹进口腔里,吮吸着腥甜的血液,贪恋方才白彦在他唇上流连的温度。病房里静得可怕,尤其对于一个看不见的人来说,好像周围藏着无数只张牙舞爪的手,待他稍微动一下,就会成群结队地来攻击他,将他撕成碎片。
刘晓冉在一个小时之后推开了房门,她从吴岐口中知道了离婚的事,但却没有质问陆至晖,更没有让他不准离婚,而是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握着他尚有知觉的左手。
“你们两个孩子都太懂事了。这样不好,不好”
陆至晖在漫长的人生中极少哽咽,那是为数不多的一次,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没有回答刘晓冉,只是告诉了她一句所有人都知道并且深信不疑的话:
“妈,我爱彦彦。”
“妈妈知道,妈妈知道”
次日,律师早早地就找上了白彦。白彦把那十几页纸浏览了一遍,傲慢地拍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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