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琤一行人回到王府,胡太医便匆匆赶来。看到萧澈这般模样,也心惊不已,此人除了脸上双手尚且还能分辨出正常肤色,身上其余地方不是血痕,便是淤青。胡太医诊脉时,萧澈看向他,摇摇头示意不要让颜琤知晓自己身受如此重伤,胡太医点点头,随后向颜琤回道:
“萧公子所受之伤除了身上几道鞭痕,便是水刑对喉部的损害了,怕是近日都不能言语。”
“严重吗?”颜琤问道,他本是高高在上的王爷,自然不知道水刑是何种刑罚。
胡太医看向萧澈,萧澈摇摇头。胡太医随即回道:“这水刑本也不算重刑,只要日日按时服药,半月之后便能大好。至于那几道鞭痕也并不严重,萧公子本就不是留疤的体质,外敷药膏再配上樰梦斋的药泉,不多时便能恢复。王爷无须担心!”
颜琤闻言,悬着的心也落下,他此时目不能视,且易多思,从得知萧澈被重刑加身便开始心惊胆战,直到听完太医诊断方才安心。他认真的拱手道:“本王眼疾复发,如今再加上子煜受伤,近日怕是多多劳烦胡太医了。”
“王爷眼疾恢复除了依靠微臣施针用药,更得需要王爷静心凝神,切忌忧思过甚啊!”胡太医劝解道。
“谨记太医嘱咐!”颜琤自然也明白,不过如今萧澈已然回到自己身边,心中便已安然,再无忧思之事了。
若枫送走胡太医之后便再未进屋,候在门外。
颜琤一团漆黑之中摸索着走到床榻处,他双手一时不知安放何处,生怕触碰到萧澈的伤口。萧澈忍痛抬手轻轻的握住颜琤那双停在空中,无处安放的手放在自己胸前。颜琤感受到萧澈的心跳,随后欢颜一笑,竟像个心满意足的孩子。
萧澈将颜琤的手心摊开,一笔一划的写道:“如今你盲我哑,真是天生一对。”
颜琤嗔道:“谁要和你天生一对?若我日后再听不到你清朗温润之声,我还留你何用?”
萧澈笑着继续写道:“原来阿璃只是喜欢我的声音,亏我自作多情这么久,还以为是你舍不得我的美貌呢?”
萧澈认认真真的写着,指腹的冰冷摩挲着颜琤炙热的心,他一时心痒难耐,一把抓住萧澈的手让他停下。
萧澈微愣看向颜琤,颜琤喉结微动道:“子煜,你这样,我,我,情难自禁,怕忍不住……”
萧澈闻言,眉开眼笑,他挣开颜琤的手继续写道:“你我已有七日未见,我也甚是想念阿璃的……”
他写道这里故意停顿,颜琤忙问“什么?”
萧澈继续写道:“甜润的唇珠!”
颜琤羞赧的甩开他的手,却动到了萧澈的伤口。萧澈不禁眉头紧拧,倒吸凉气,颜琤听到后然慌乱道:“我,不是有意的!碰到你哪里了?”
萧澈看到颜琤此刻小心翼翼的样子,心中怜爱更甚,继而牵过颜琤的手放在唇边一吻。
此间不论荒芜虚妄,有君为伴便是天上人间。这刻骨情缘飘渺却绵长,恻恻空茫,倾世彷徨。
这灼热的一吻像烙印一样印在颜琤的手心处,半晌之后他摸着萧澈的脸,一点一点的在心中勾勒此人的模样,最后玉指点唇,颜琤俯身吻上,刻意微微张口,让萧澈软舌探入。
萧澈乐乐陶陶,并不气的舔舐着自己思念已久的唇珠,随后深入绕着颜琤的舌尖舔吻。所有的思念都融化在这冗长的吻中。
半晌,颜琤轻咬萧澈的舌尖让其收回,才算作结。起身之后颜琤只留四个字:“贪得无厌!”
萧澈看着此刻羞恼不已,面色绯红的颜琤,心中暗暗赞叹颜琤的容颜既好,神情昳丽,便写道:“彼其之子,美无度。”
颜琤无语:“看来你身上之伤的确不重,还能如此孟浪,京兆府大牢里的狱刑也不过如此。”
萧澈笑而不语,哪里是不痛,只不过与你的欢愉便能治愈所有。
两人正一言一语的闲聊着,若枫在门外寻问:“王爷,谢将军来了,想看看萧公子。”
颜琤连忙收敛神情,正色道:“赶紧请谢将军进来!”说着自己起身,向外屋走去。
谢霆一进来便作揖赔罪:“王爷,澈儿之事的确是臣思虑不周。”
颜琤也淡然道:“无妨,今日倒是本王当着众人驳了谢将军的面子,心中也过意不去。再怎么说,子煜也是谢将军的世侄,你我自然都希望他好。不过如今这情形,子煜怕是入仕无望了,这样也好。”
只是因为一场武试,便引来这诸多祸端,不论颜琤还是萧澈,只想收手,再不过问。可终究天不遂人愿。
谢霆无奈道:“臣今日前来便是与王爷商议此事,圣上将我召去,吩咐了此案已结案,还澈儿清白,再不追究。同时还让,还让澈儿准备下月武艺一试。为此,圣上将武艺比试延期半月,只为让澈儿养伤。”
颜琤心中燃起的花火尚未芬芳便已枯萎,方才还同萧澈想着两人痊愈之后,去苍山洱海,去浪迹天涯,如今看来,却是痴心妄想。
萧澈不了解皇帝,自己怎么可能不了解,皇上看中的人和事,便是不择手段也要得到,得不到便毁掉。从中秋家宴那猝不及防的一问开始,往后再想安稳,只怕也是有心无力。
颜琤强颜欢笑道:“这自然是好事,待子煜康复之后,定然能拔得头筹,谢将军此后朝中也有了帮衬之人,皇兄也有了可依仗的良将,于国于民,都是好事。
若枫看着颜琤,心如刀绞,他忍不住失言问道:“那于王爷呢?”
一语问出,颜琤木然呆坐,谢霆大惊失色。颜琤忍着心口的疼,尽力展颜道:“若枫休得胡言,谢将军还在此处,莫要乱语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子煜本就是我的侍卫,他何去何从皆有自由,与我,何干?”
谢霆低头拱手道:“王爷,您与澈儿的事,臣,臣也,知晓一二。澈儿是臣的侄儿,臣自是不能坐视不理。臣也知王爷是真心待澈儿好。可您是堂堂宣王,这要是传出去,先不说有损皇家颜面,惹恼圣上。便是寻常百姓也断然不能接受啊!望王爷三思!”
颜琤茫然道:“谢将军想到哪里去了?本王也只是与子煜投缘,待他不同于常人而已。”他勉强的笑着,声音微颤着继续道“怎会有谢将军说着这般严重,待子煜有了官爵,自然会离开王府。到那时我与他自是,再无瓜葛。”
若枫闭上眼睛,不忍直视,他语气生硬道:“谢将军,王爷身体不适,您要不先去看看萧公子吧!”
谢霆也觉得方才言论不妥,但愿是自己想多了,便自顾自的去了里屋看萧澈。随后若枫扶着颜琤走出房门。
萧澈看到是谢霆来了,便想起身,谢霆先一步上去阻止他,开口道:“澈儿,此次是世叔太过大意,才让你受此灾祸。不过如今圣上明断,已将此案了解,并且将你破格取用,进入下月十五的武艺比试之中。圣上也已吩咐让你且安心在王府养伤!一切有世叔在外筹谋。”
萧澈不能言语,只能点头,他此刻心中有无数困惑,为何此事皇上都不派人查明便草草结案?为何皇上都未看到自己的考卷便取用自己?为何皇上明知自己和颜琤关系非同寻常还让自己留在王府养伤?
这心中万般困惑,如今都没办法解开,甚至连问出口的机会都没有。萧澈只能眨着眼睛看着谢霆,希望他能为自己解惑一二。
可惜,身处宦海已久的谢霆哪里还懂这些,他本就是习武之人,心思粗犷,且事事以听从圣命为先,不问缘由,这早已让他忘记揣度人心,察言观色了。果然谢霆沉默半晌后,并未开口为萧澈解释皇上种种举动的含义。
“澈儿,世叔本不该如此冒昧,可作为长辈还是终究得规劝于你。你与宣王之事,这,总不能一辈子不见天日吧!”谢霆叹息连连,如今萧澈已然被圣上看中,只要武艺不出差错,拜将封官也是迟早的事。先不说男子相恋有违礼法,便是这二人不在意世人指摘,皇上也断然不会允许自己的大将与御弟苟且,此事对萧澈的仕途亦或颜琤的日后都是百害而无一利。他无论如何也不能不闻不问。
萧澈此刻眼神中已然没有困惑,只有惊异还有些许落寞,他忽然明白了自己入朝为官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从此以后,自己不再是布衣竖子,不能再和颜琤安于此处,甚至不能给颜琤应有的相守。
谢霆继续道:“澈儿,无论老夫以何种身份劝谏也是为王爷和你的日后思量。如今倘若义兄在世,他也不会看着你一步步错下去。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便起身离开了,只留萧澈一人。悲伤无力之感像蠕虫一样钻进萧澈的身体,他痛痒难耐。若谢霆竭力阻止,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动摇,萧澈与颜琤一起经历了这么多风雨,早已自信情比金坚。可谢霆最后一句提到萧年,这就像一块巨石砸在萧澈平静的心湖,激起千层浪。他再也没办法像之前那般坚定了。
他不住的问自己,若义父在世,真的不会原谅我们?一直让他引以为傲的澈儿真的只是在丢人现眼吗?
此刻,若枫扶着颜琤在花园散步。时节已是深秋,花园的金菊盛开,菊香扑鼻而来。
颜琤吩咐道:“若枫,扶着本王去菊园走走。往年只觉得好看,竟驻足远观,不肯上前坏了景致,如今倒只能闻着幽香,触摸着花蕊来感受秋天了。”
若枫将颜琤扶着走到大片的菊园之中,颜琤缓缓蹲下,伸手触碰轻抚着,嘴角扬笑:“若枫,你可知这菊花每年都是在百草催折之后才相继盛开吗?”
“属下知晓。”
颜琤细细感受着指尖触及的每一处柔软,轻叹道:“轻肌弱骨,金蕊流霞。”片刻后,颜琤脸上的笑容一滞“经过北风吹拂,它才能如此绽放。你说我和子煜是不是也得受过万千波折才能白头相守,死生不离?”
若枫知道是方才谢霆所言让颜琤如此忧心,他此刻只能搜肠刮肚的想着慰藉之语,片刻后道:“王爷,切莫多想,这菊花只是开的晚才迫不得已受冷风吹彻。若像荷花,牡丹,兰花,水仙,昙花,不对不对,昙花不能说。”
颜琤笑道:“行了!你还是想想怎样就能将心仪的姑娘娶回来,才是正事。”
若枫一听这话,脸不禁泛红,他支支吾吾道:“王爷莫要取笑属下,哪有什么姑娘?”
颜琤起身离开菊园:“那位天音坊极通音律的女子,本王早就想去登门拜访了,奈何近日诸事繁多,今日正好得空,也知你想见佳人,便随本王去一趟吧!”
“……”若枫百口莫辩,本就没有的事,自家王爷却深信不疑,他呐呐问道:“王爷,您不回玥璃院看萧公子了?”
“不必了,方才谢将军同本王所说之语,定然也对子煜讲,给他一点时间考虑吧!本王等他一生都行,这短短几个时辰,算不了什么!走吧!”说完,颜琤便自顾自的向前走去。
若枫低头,赶忙跟上扶着颜琤,假装没有看见颜琤此刻双眸中的晶莹之物。
若枫带着颜琤来到天音坊,便见到那位棠音姑娘,她看到若枫前来,急切的问道:“萧公子,怎么样了?”
语气之中的担忧毫无遮掩,颜琤自然听出来了。若枫只能先回道:“萧公子已经无事,现在居于王府,郑姑娘放心吧!”
棠音随即解颐一笑,放下心来:“无事就好,无事就好!”随后才注意若枫身侧之人,棠音也错愕不已,她自觉阅闻并非浅薄,可也的确未见过如此美貌男子,之前在此偶遇的萧澈,惊鸿一瞥时她也只是赞叹对方翩然气质。可此刻眼前之人,虽然双目暗淡,可弯眉如墨,肤润面姣,唇红齿皓,那双桃花眼浅笑时简直摄人心魄,身着冰蓝丝质锦袍,袖纹玄云,乌发以竹簪束之,姿态闲雅,犹如画中仙人。
她诧异的问道:“钟侍卫,这位公子是?”
“这位便是若枫主人,宣王。”
棠音连忙福身行礼,拜见颜琤。
“姑娘免礼,早就听闻姑娘喜好音律,又擅抚琴。今日得空便来拜访,姑娘只当本王是寻常访即可,不必拘礼。”
棠音困惑不已,不知宣王怎知自己喜欢音律,她并未多语,随即将颜琤领至二楼。颜琤虽看不见,可手指抚过琴弦便可知此琴如何。
颜琤喜好收藏,遍访民间好琴,此刻王府藏雅阁中的名琴好琴,早已不计其数,天音坊的琴再好,也最多可与其媲美一二,绝不至于让颜琤心怡不已。
他出言问道:“姑娘可否将真正的好琴拿给本王,品赏一二?”
棠音听后也回笑道:“看来王爷果然是识琴之人,真正的好琴的确并不在此,而在妾的闺房之中,这便取来。王爷请先到旁侧茶室等候片刻。”
颜琤走进茶室,便闻道室内茶香清幽扑鼻,他开口问道:“若枫,屋内有人烹茶?”
若枫却并未看到有人。
“那这倒奇怪,如此茶香,竟然无人烹煮!”
棠音浅笑道:“王爷不妨猜猜,这是为何?”
颜琤手触及茶室墙壁,之后放在鼻前细闻:“定然是这墙壁之中有乾坤!”
棠音不由佩服道:“天音坊的一家茶室,本就以其神秘闻名,这这短短半月,竟有两位公子猜破其中隐秘,这茶室招牌怕是不保!”
颜琤好奇道:“还有一人?”
“便是此刻住在您府中的那位萧公子!”
颜琤神情微变,随后道:“他本就比我精通茶艺,猜透其中千秋,本就不奇怪。”
棠音取琴间隙,颜琤问若枫:“这位姑娘昨夜过府,其实并不是找你,对吗?”
若枫只好如实相告。
颜琤此刻才明白,萧澈此前为何住在天音坊,为何深夜冒险去王府找若枫解救萧澈,以及方才见面时那语气之中焦急,皆因此女早已芳心暗许,只是萧澈不知而已。
他苦笑着想,随后脸色微沉,心道,若,若子煜知道呢?
在棠音离开的片刻,颜琤已然做了一个抉择,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像上次那般心软失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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