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方方正正,風格粗獷的黑色越野車靜靜停放著。由軍用越野車改造而來的它仍保留著車頭橫排的四個車燈以及車身四周可見的鋼骨擋板,但所有的擋風玻璃則是經過特殊改造,一概防彈防窺,讓這車的性能與安全性都再更上升一級。
此刻,車子的後車廂大敞著,一名蠟黃臉孔的男子正半靠著車身,仔仔細細地審視著手上的衝鋒步槍。而,在他身後的車廂裡,零零散散地堆放著十來把的手槍、步槍,數十盒彈匣,還有幾顆滾動中的手榴彈。
胭脂紅的唇瓣間啣著一根煙,自煙頭冉冉上昇的霧氣使他的表情有些模糊不清,更添一絲莫測高深的氛圍。
璟垂首斂眉地隨侍在他身邊,別說出口發言了,就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只是,基於人類與生俱來的好奇心使然,微微上挑的眼尾還是時不時地會偷覷一下眼前的男人。
話說……蠟黃臉孔的男子今日一身黑色高領毛衣,明明是盛夏全身卻包得密密實實,不過也因為如此~自對方身上不住逸散的撩人香氣倒是減弱不少,至少以他此刻和對方的距離而言幾乎察覺不到……璟鬆了口氣地想。倒是……自那高領毛衣的頂端,若隱若現,遮也遮不住的青紫,才更惹人遐想……璟的臉上微微飄過了一抹紅。雖說昨晚讓護法休息的臥室內沒有監視器,可~在臥室外頭還是照規矩地安排了弟兄們站崗,自然……昨晚房內的一番情事,眾人雖謹守著分寸未敢大肆討論,可也是全都心知肚明的。
就不知……昨晚護法帶回來的那男人是什麼身份……竟能得到護法的另眼看待……該不會也是某大黑幫的幫主之類的吧……雖然看那張無害的臉是不太像~
「璟~」不輕不重的叫喚讓他陡然拉回遊走的心思。
「護法。」他把頭垂得更低,免得讓對方發現了任何一絲他走神的端倪。
削尖的下巴微微一抬。「你們這兒養的狗是怎麼回事?」
璟順著對方所言望去—只見在屋子前方的草皮上,一人兩狗正戲耍得不亦樂乎。那高大的男子呵呵笑著,努力想從兩隻巨犬的爪子下掙脫,兩隻狗兒卻像是十分想親近他似的,不斷咬著他的褲管,舔他的臉、手~男子每回站起身走沒幾步,便又被狗兒們絆住,卻似也不已為忤,反而與牠們打鬧玩耍得好不熱絡……璟的背上滑下一滴冷汗。
話說那兩隻狗兒可不是尋常的家犬,是打中國特別運來的藏獒,渾身豎起的鬃毛再加上半個成年男子高的體型,別說是狗了,簡直是小型的獅子,是特別養來攻擊侵入者用的。半月前便有一位不知死活濳進這屋子想行竊的小偷,活生生地被這兩隻猛獸給分屍。況且~藏獒極為認主,對於陌生人的戒心向來很強,卻不知怎會在今天……這麼反常……
「對不起……護法……」璟惴惴不安地搓著手。「回頭我會請馴犬師再教育……」
璃微微撇了撇唇,沒發表什麼評論。抬起的雙色眼眸定定地落在草皮上那仰頭大笑的陽光男子,心想:也許不是那藏獒出了什麼問題,只是同類相吸罷了……思及此,他冷硬的眼眸微微掠過一絲笑意。
「仙道悠。」他開口喚他。不大不小的音量,對方卻聽見了,一轉頭發現靠在車旁的他,一雙黑眼頓時放出萬丈光芒,滿臉笑意地朝他跑來~
呃……他怎麼覺得這男人跑向護法的樣子……好像……一隻極力想博得主人歡心的大型犬呢……是他眼花吧~璟別開視線,困惑地想。
「寶貝~早。」
璃還沒有反應過來,來到他身前的高大男人已經俯下頭,響亮地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附上活力十足的招呼。
璟的瞳孔微微放大,璃則是一個不察,咬斷了口中的香菸。
這~親臉頰還可以說是國外的基本禮儀,但那稱呼~是怎麼回事……?!!這隻蠢狗是沒發現在場還有另一個不住打量他們兩人的第三者在嗎?!!
璃的額頭上跳躍著十字青筋,擱在身側的拳緊緊捏起,還在考慮要不要打暈眼前這傢伙,免得他說出更多匪夷所思的話來~仙道悠卻一把扣住了他的下巴,湊上了臉盯著他不放。
「你的臉色好差~璃……是腰還疼嗎?我本來打算幫你清潔一下的,可是沒想到你先醒了,你有好好把裡……哇噢!好痛!好痛!你幹嘛打我?!!」
「蠢狗!!!!!」
忍無可忍的蠟黃臉孔男子一躍而起,一拳揍向高大男子的腹部,然後便是一陣拳打腳踢……哀嚎聲、肉擊聲不絕於耳。
璟清了清喉嚨,不動聲色地半轉過身,避開那精彩的全武行。
這個……夫妻吵架……還是能閃就閃,免得被波及,是吧……
「話說你不想我在別人面前談論這個,可以用講的就好啊,用不著動手吧……」而且還是打真的耶!痛死人了!
仙道悠坐在副駕駛座上,拿著一小袋冰塊敷著自己瘀青的嘴角,他的另一側下巴則是貼了一塊顯眼的OK 繃,遮掩住下頭的小裂口。他垂眸扁嘴,配上那副委屈的語調,楚楚可憐的模樣大抵就跟古代受虐的媳婦兒差不了多少。
璃用單手轉著方向盤,一手拿下口中的煙,輕吁了一口氣……煙霧在他周身繚繞了一會兒,再漸漸地由他那側的車窗逸散。他睨了眼身旁不住碎念的男子,沒有回話。
用講的我怕你這蠢狗聽不懂,又給我爆出更見不得人的事情來啊!!他本來想頂回這句話,但不知為何,看見對方皺眉唉疼的模樣,話到嘴邊卻又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其實他……也沒有打得多大力……應該是這傢伙太不禁打了……吧……
他擰起眉,因著莫名心軟心疼的自己,還有那總繞著對方打轉的心思。煩躁地捻熄了手中的菸,他探手從駕駛座上方的置物櫃上拿下一樣物事,拋給身旁的男子。
「喏!」
金屬的光澤伴隨著清脆的『鏗鋃』聲降落在他腿上,仙道悠定睛一看—是他的車鑰匙。
「這是……」
他勾起鑰匙圈,還沒想明白自己想弄清楚什麼,駕駛座上的男子已經淡淡地開口:「等我拿到邀請函,這輛車會讓你開回家去。我已經交代手下,將你原先的那輛車送廠維修保養,再送回你家。」
仙道悠愣愣地望著對方平靜的側臉。「我……」
「理論上而言,只要拿到邀請函,『鑰匙』便不會再發出訊號,不過為了保險起見,璟他們已經前往你家部署保全方面的事宜,他們在這方面是世界頂尖的專家,你大可放心。」
男人思前想後,佈局縝密,每一條後路都幫他安排妥當,可是~為什麼……就是沒有提到最重要的一點……
「那……」
仙道悠發出的一字單音再次被打斷—
「至於你上班的醫院在那晚所遭受的損失,我會請璟委託律師去談論賠償問題~那次雖然驚動了警方,不過被逮捕的那些人似乎沒有透露什麼口風,所以應當不會……」
「給我等一下!」仙道悠終於忍無可忍地打斷了對方條理分明、不帶感情的陳述。「那你呢?」
說了那麼多,為什麼他就是沒聽到……關於他~跟他呢?
在心中隱隱翻騰的不安讓他覺得惶然,他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對方,希望從對方口中得到……得到什麼呢?……他也不確定……只知道……他不喜歡對方這樣,把自己從他的生命中完全抹消掉的敘事法。
蠟黃臉孔的男子半轉過頭,迎上他的視線,那雙異色眼眸清澈、乾淨且……冰封。
「我?」即使是疑問句,他的語調仍然沒有太多起伏。「你是指什麼?」
被他這麼一反問,仙道悠反而有點語塞。「我……你……昨晚……」
他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麼~他只知道……昨晚對他而言,是他活了二十八年的人生中最與眾不同的一晚;對方於他而言,也是他二十八年來所遇見,最與眾不同的一個人……是肉體歡愉、是心靈相契,還是他最避之唯恐不及的『愛』這檔事……現在要他歸類也許他還是有些茫然,但是~至少,他不想就這麼結束!他不想就此看不到對方!
他……從沒遇過像他這樣的人……外表看似很堅強,其實卻全身都是破綻……讓他~想陪在他身邊,想好好保護他,不讓他再露出那種強裝的冷漠……這樣不行嗎?
像是沒看到仙道悠欲言又止之下隱藏的一絲懇求,璃緩緩調開視線,平視前方,靜靜地道:「任務結束之後,我會回上海。」
簡明扼要的一句話,卻像把利刃,一下切斷了兩人之間那種似有若無的連結。
不看著他,是因為怕自己動搖,是因為怕自己太過得意忘形,在那雙熱切單純黑眸的注視之下,忘了自己老早就有別於正常人的身份……
這樣也好~所有潛藏在心中的感受都無須說出口,愛或不愛,喜歡或不喜歡,只單獨去區分這個太武斷且膚淺……他只知道~這輩子,他難以想像自己有辦法接受對方以外的人,像昨晚那樣的碰觸自己,可……那也不如何……並不構成自己可以任性妄為的理由。
車內籠罩著一片緊繃的沈默。他望著前方的車況,仙道悠望著自身那側的車窗,兩人沒再交談。
只聽得車內收音機中,慵懶而空靈的女聲輕唱著:
Who will love you
Who will fight
Who will fall, far behind
e on skinny love
My my my, my my my, my my my my, my my ...
My my my, my my my, my my my my, my my ...
lt;lt; Birdy – Skinny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