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牛少女干活很利索,有种邻家小妹的贤良,她拎着粮袋子进屋之后,先是把粮食倒进一个粮筐,然后用陶碗盛出一碗,想了一想又倒回去半碗。
恰好这时脏兮兮老头追进屋,见此情况更加大呼小叫,捶胸顿足道:“你这丫头,你这丫头,原来你真没打算给我吃,你这是真的要欺师灭祖啊……”
少女噗嗤一笑,又把陶碗伸进粮筐,她把陶碗重新装满粮食,举起来冲着老头示意一下。
脏兮兮老头顿时满意点头,欢天喜地道:“好好好。”
随即又大摇其头,指着陶碗道:“碗里盛的太多,粮食已经冒尖啦,丫头啊,过日子要节省。”
骑牛少女气哼哼跺了跺脚,抬起小手慢慢放在陶碗边缘,她手掌缓缓顺着碗口平推过去,轻轻把冒尖部分的粮食抹平。
多余的粮食从碗口不断滑落,宛如雨点一般再次落到两筐中。
脏兮兮老头更加满意。
其实只不过一个陶碗而已,就算盛满粮食又能盛多少?冒尖部分顶多也就一小捧粮食,然而老头对这一小捧粮食似乎很在意。
骑牛少女虽然把碗口粮食抹平,口中却气哼哼说了一句,道:“一口吃的不能少,一口吃的不能多,您老人家天天精打细算,可也没见您活出个大富大贵来,哼,一百多岁的人,天天追着晚辈要吃喝,丢不丢人……”
脏兮兮老头满脸都是不在乎,只是笑呵呵摆摆手道:“快点做饭,快点做饭,乖丫头不要抱怨,等会师公去抓只家禽犒劳你。”
“你可拉倒吧!”
骑牛少女气笑,指着小院里的家禽道:“总共就这么十来只鸡,您抓了七八年还没抓到一只,天天骗我说犒劳,可我连个鸡蛋也没吃过。”
“呵呵呵呵!”脏兮兮老头丝毫不觉得汗颜,只是道:“乖丫头不要闹,这次保证能吃到。”
骑牛少女又是哼了一声,似乎不愿意搭理这个老不羞。
她端着陶碗开始做饭,干活果真利索无比,先是生火,接着舂谷,锅里开水冒出热气之时,陶碗的粮食也被舂掉谷壳,少女把粮食倒进锅中,盖上一个厚重的木锅盖,然后双手抱着膝盖坐在锅边,望着锅底的柴火怔怔出神。
脏兮兮老头看她一眼,忽然出声叮嘱道:“小心照顾火候,千万别把锅底烧焦了,你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做饭的时候容易走神。”
“我不走神能干什么?”
少女反唇相讥,气呼呼道:“我都快二十五岁了,一辈子也没出过这座山,我明明有通天彻地的神功,你却让我待在村子里做村姑。”
“做村姑有什么不好?”
脏兮兮老头又看她一眼,忽然遥遥头道:“年轻人啊,总是想着出去风风光光,可你知不知道风光也有风光的坏处,将来总有你怀念做村姑而不可做的时候。”
“我才不会!”
少女忿忿说了一声,扭头不肯理会老头,她再次双手抱着膝盖,望着锅底的柴火出神。
老头看见少女生气,一时有些疼爱怜惜,他颤巍巍走向门口,走到一半时忽又回头,语带讨好道:“乖丫头别赌气啦,师公现在给你抓鸡去,咱们今天开开荤,宰杀一只老公鸡。”
少女不理他。
老头讨了个没趣,满脸讪讪走出屋子,他颤巍巍走到小院之中,似乎真的准备去抓一只鸡,然而事到临头又感觉不舍,于是揪着自己的白胡子长吁短叹。
最终,鸡也没抓。
这老头简直是吝啬的骨头里。
他没舍得抓鸡宰杀,却在院子边缘摘了一朵小花,然后兴冲冲回了木屋,拿着小花讨好少女道:“乖丫头别怄气啦,看看师公给你弄了什么宝贝……”
说着献宝一般把花朵递过去。
“呸!”
哪知骑牛少女啐了一口,满脸气恼差点哭出来,忽然真的擦眼抹泪,明亮大眼真的挂出大颗大颗泪珠,她气苦道:“我怎么摊上您这么个长辈,天底下就没有您这么吝啬的人,我也不是想吃鸡,我只是觉得我在您眼中还不如一只家禽,呜呜呜,我爹娘死的早,我从来没有被人疼!”
按说哭的这么可怜兮兮,任谁看了都会感觉心疼,然而脏兮兮老头咬牙就是不肯再提杀鸡的事,反而兴冲冲跑到锅边掀开了锅盖,很是开心道:“哈哈哈,饭熟了,乖丫头别哭了,赶紧盛饭开餐,人只要活着一天,吃喝才是大事。”
摊上这么个不着调的长辈,骑牛少女哭也白搭,她气的原地不断跺脚,伸手擦了擦眼帘的泪珠。
似乎这种事发生过太多次,少女已经对老头习以为常,她再也没有抱怨老头,反而真的拿出陶碗开始盛饭。
这时候才突然发现,一老一小的日子真清苦,但见少女支开一张破败的小木桌,四条桌子腿竟然有三条长短不同,桌子上就那么干巴巴放着两个陶碗,此外就是一个有豁口的小瓷碟。
瓷碟之中孤零零摆放着两块咸菜疙瘩,看起来好像是吃了很久没舍得吃完的菜肴。
刚才做饭之时,干粮用了一碗,虽然做熟之后份量会变多,但也仅仅只能盛满两陶碗。
两碗饭,一碟咸菜,其实用一碟来形容其实比较可笑,因为整个碟子里只有两个咸菜疙瘩。
“吃饭喽!”
脏兮兮老头欢呼一声,冲到桌边贪婪的闻嗅,他笑呵呵端起陶碗,直接用手去抓咸菜疙瘩,突然又满脸心疼把咸菜放下,很是愁苦道:“不行不行,得省着点,昨天吃饭的时候舔了三口,今天吃饭不能再舔了,唉,过日子啊,得节省。”
这话让少女又气恼起来,但见少女忽然抓起了另一块咸菜,然后赌气一般恶狠狠咬了一口,咸菜被她咬的嘎嘣嘎嘣乱响,对面老头吓了一跳,总觉得乖孙女咬咸菜的架势像是咬自己,他连忙扬天打个哈哈,端起碗来准备用吃饭掩饰。
“呸!”
骑牛少女其实是赌气,但是咸菜疙瘩岂是那么好吃的,她嘎嘣嘎嘣咬了半天,终于收不住咸菜的味道,于是狠狠吐在地上,看的老头满脸心疼。
有心想说一句,似乎又知道今天乖孙女脾气不好,有心装作没看见,偏偏咸菜疙瘩吐掉了真是浪费。
就在这种无比纠结的心态中,老头满脸怅然仰头发出一声叹息。
“你到底吃不吃!”
少女明显还在赌气,气哼哼之间眼泪又要落下,俏脸愁苦道:“天天这么装腔做戏,你有没有想过我是你的晚辈,你连晚辈都骗,你还有没有良心……”
丫头气恼发货,老头不敢搭茬,他只敢小心翼翼端起陶碗,低下头去准备用吃饭做掩饰。
哪知就在这时,猛听屋里‘叮铃’一声,声音很是清脆,宛如悦耳的黄鹂。却原来是茅屋的窗户边挂着一个小铃铛,不知为何竟然无风自动了一下。
脏兮兮老头面色一怔,忽然把陶碗放在桌上,他缓缓抬手揪了揪雪白的胡子,突然对骑牛少女道:“丫头,有人来了,你去山谷门口迎接一番,记得一定要恭敬行礼。”
少女微微一呆,愕然看了看屋外,皱眉道:“您今天换了办法吗?想用这种办法哄我开心?师公啊,我不是小孩子,求您不要再这么骗人,小心我把您的家禽都给打死……”
“别胡闹,是正事!”
脏兮兮老头一脸严肃,忽然从凳子上慢慢站起身来,这一刻他显得无比肃重,沉声开口道:“今有故人来,须得依礼见,丫头你去山谷接人,师公我要梳洗一番。”
“什么?我没听错吧?”
骑牛少女一脸震惊,望着老头怔怔发傻。
她看着老头脏兮兮的胡子和眉毛,好半天才愣愣开口道:“您已经十年没有洗过脸了,上次洗脸还是我已死相逼,怎么今天突然换了人,莫非日头从西边出来了吗?”
说着十分好奇,忍不住也从凳子上站起来,她抬脚走到茅屋门口,站在门口远远朝着村外看。
“别看了,赶紧去接人。师公不会骗你,今天有贵到……”
脏兮兮老头再次开口,语气竟然比刚才更加严肃,沉声道:“记住了,见了人一定要行礼,嘴要甜,要乖巧,如果那人对你满意,说不定就会赐你一些宝贝,他若赐你宝贝,你这丫头一辈子受用不尽。”
这番话说的严肃其词,然而骑牛少女却一脸狐疑,然不住道:“就您这样的吝啬老头,也能认识财大气粗之辈么?”
老头看她一眼,郑重其事道:“何止财大气粗,那人简直是富比苍天,乖丫头不要耽搁,赶紧去山谷口接人。”
这是他第三次催促。
骑牛少女终于觉得真有人来,于是提着裙角急急离开茅屋,她腾挪速度极快,显然轻功极高,转眼之间身影已经消失,茅屋里的老头却轻轻一叹。
“唉,留了二十五年,终于还是留不住,丫头啊,不知道你以后会不会想念祖爷爷……”
原来他根本不是骑牛少女的师公,按照辈分竟然是骑牛少女的祖爷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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