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邦华面对张彝宪的指责并无不豫之色,他微微拱手道“所谓官威,本官已于昨日分说明白,张镇守闲时细品便可!至于门外之卒无礼之举,本官却也是约束不得。京营官军自诩直属宫内,此次蒙圣上看重,故乃遣其南下护卫本官安危,本官对其并无管辖职权,张镇守若感不忿,大可以将此事上报宫内便可!本官给二位介绍一番,本官身旁这位乃五军都督府左都督、锦衣卫指挥佥事、北镇抚司镇抚使李若链李都督,此次与本官一样,亦是奉旨南下巡视江南之地,侦缉不法并予以拿问!二位今日为何而来?请里面叙话吧!”
说罢,李邦华转身迈步进入堂中。
李邦华的话让张彝宪更觉气闷,但又发作不得。对面的可是钦差,正一品的大员,自己虽然出自宫中,但人家是奉皇命而来,自己只是皇家的奴仆,而且远离京师,根本没有任何可以威胁到李邦华的地方。
张彝宪在宫中时虽然与李若链见过数次,但由于锦衣卫一直式微,所以并未将其放在眼中。没想到锦衣卫却在几年之内迅速重新崛起,昨日小视之人竟然成了权柄极重的高官,这让他的心里很不舒服。
张彝宪打量一眼李若链,自持自己是司礼监秉笔的身份,所以等着他先给自己施礼,为人圆滑的赵之龙则是先对着李若链拱手为礼,李若链微笑着回了一礼,之后却并未对张彝宪有何表示。
今日连续吃瘪的张彝宪气极之下又要发作,对他颇为了解的赵之龙很隐蔽的伸手拽了一下他的衣袖,张彝宪忍着怒气,一挥袍袖冷哼一声,抬步便要从李若链身旁进入厅堂。
李若链面上笑容未改,不等张彝宪从他身边经过,一转身便进了屋内,径直走到适才坐过的位子,一撩袍服坐了下来。
对于张彝宪这种虽然看似位高权重,但实际上却脱离了真正权利中心的太监,李若链并未放在心上。他知道守备太监虽然会在钱财上收获颇丰,但最终却很难再回到宫中担任要职。之前数年,锦衣卫堂上官也不被人放在眼中,可如今却是大为不同,自己身为钦差,自是不能让这个死太监占了上风。
张彝宪见状楞了一下,忽然自失地一笑,施施然来到李若链对面的首位坐了下来,赵之龙紧挨着他坐下,陈金敏则是坐在了李若链的下手位。
毕竟是司礼监出来的大铛,虽然太监都是小心眼,最怕被人看不起,但倏忽之间张彝宪已是想的清楚,本来就是来看看这钦差和亲军齐至南京,到底为的是何等之事,若是在这种细节上计较,那对自己和赵之龙没有任何好处,这种意气之争根本犯不上,还是把事情办妥再说其余。
众人坐定后,李邦华看着张、赵二人道“李镇抚使处置杨苏等四府罢市一案刚刚完毕,今日进城便是与本官会商如何向圣上及朝廷奏报之事,我二人尚未有所交集,刚好两位便联袂前来,不知镇守与忻城伯今日所为何来?”
张彝宪微微撇了一下嘴,心道他是亲军,办差是钦命,何须与你商议奏报之事?有带着上千人与人会商的吗?这老不修,瞎话说的都让人不舒服,糊弄鬼呢?
心里是这样想着,但表面上他却笑着开口道“闻听梦暗公身体不适,咱家心中甚是挂念,左右无事,便请了忻城伯前一道来探视一番,梦暗公已过花甲之岁,尚要为皇爷奔波,却也着实辛苦。南京城内名医咱家倒是识得几位,若是梦暗公需要,咱家马上着人请来为梦暗公诊治一番,这便是我二人的来意,呵呵!只是咱家与忻城伯前来之时,忽见大街小巷满是亲军身影,我二人俱是大感惊诧;现下既是李镇抚使在此,咱二人倒是要请教一二,以使城内各方心安,以免误了给皇爷办差!”
赵之龙冲着李若链拱手笑道“李镇抚使大驾莅临南京,待有暇之时且容本伯做东以尽地主之谊,还望镇抚使莫要推辞,呵呵呵呵!”
按理说作为大明朝超品的存在,赵之龙不必对李若链如此客套,但今日锦衣卫的突然出现却让他感到莫名的心悸,在摸不清来者到底何意之时,放低身段套一下近乎也是应该的。
李若链笑着拱手回了一礼“好说好说,李某承情直至!伯爷有心了!”
“既是镇守相询,那就请李镇抚使代为解答一番,以慰镇守、忻城伯之心好了!”
李邦华目视李若链开口道。
“既是制宪吩咐,那本官便开诚布公了!苏扬四府罢市一案二位想必都有所耳闻,其谋划者用心之险恶、行事之肆无忌惮,着实令人齿冷之极!缇骑将有关侦缉奏报送达宫中时,我皇亦是震怒异常,对某些只顾私利而置社稷安危于不顾之人已渐感不耐,故此特遣本官先期南下,并嘱予严查幕后之人。本官受皇命执掌北镇抚司,自是时时处处以君之忧为己之耻也!今虽圣仁君在位,不欲牵连太广,以给外朝留下些许体面,但本官此次却宁违圣意亦不能坐视蔑视我皇者走脱!实话告知二位,本官已将相关口供人证携来,但凡与四府挑动民乱案有涉之人,我亲军绝不放过!北镇抚司诏狱宽敞的很,足以安下千余人犯!其中若有妄图以武力反抗者,尽皆杀无赦!”
李若链一脸毅然决然的慷慨之色,仿若办完差事回京之后就会因违背圣意被砍头一般。
其实他这套做派也并不全是在演戏,身为皇帝爪牙,亲军就该有随时背黑锅的自觉性。这次趁势株连拔除江南利益集团的策略虽是朱由检钦定,但若是天下人得知皇帝如此阴狠之后,怕是对圣君的名声有着极大的损害,此时就该有人站出来背这个黑锅了。
李若链对自己名声看的很淡,千夫所指又如何?自己的一切都是掌控在皇帝手中,不管是外朝还是士林中人,就算把他骂成十恶不赦、无恶不作的大奸徒,也丝毫不会影响到他的前程和家人的安危,只有皇帝才是掌握他的命运之人。
“幕后之人?李镇抚使此言何意?罢市也好,民乱也罢,其起因皆为开征商税而起,就算某些地方官吏身涉其中,那亦是受人蛊惑之下一时糊涂而已,何来幕后之说法?咱家以为,镇抚使还是以圣意为准,就事论事,勿要牵连太众,须知前宋之秦桧正是因莫须有之名方才遗臭万载啊!据咱家所知,南京各部司高官平日间大都洁身自好,于民间风评甚佳,若是镇抚使此次欲在此大兴牢狱,怕是会引发不可测之祸啊!真要到那时皇爷怪罪下来,李镇抚使能吃罪得起?而此次制宪与李镇抚使若能秉公处置的话,南京上下心怀感激之情,定会使二位满意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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