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曾说永不会放手的人,到最后终于放了手。
还她一片海阔天空,富贵依旧。
至此半生,苍茫而过。
谁念爱恨,谁执对错。
到最后,不过是一场没有回头的离别。
他不会再辩解,也不会再求得她的原谅。
他要让她心无愧疚地活下去,永不回头。
“尔乃荧惑之身,注定左右一朝国运。”
“奸邪易作,祸乱易生,但你可知你手中沾上的鲜血,都将招来报应?”
玄元殿中,那鹤发老者语重心长。
这曾窥见一线天机的箴言,却散了他嘴角寡薄的笑痕。
他神色阴冷地转身向外,身后话音却不止——
“为善善至,为恶恶来,舍死得生,因果皆来。”
因果皆来……
他脚步微顿,低眉冷笑。
所谓因果、所谓报应,不过是无能者的借口。
而他,从不信命。
若非敢与天相争,他怎能以卑贱之躯一步步踏入这个王朝的核心?
当个八面玲珑又心狠手辣之人,喝的是冤魂血,屠的是败者命,稍有行差踏错同样也会万劫不复。
这些不能向外人道也的卑贱屈膝……岂是靠命就能争来?
人人只道他顺风顺水便位极人臣,却不知伴君如伴虎,他多少次洞悉帝王的杀意,又多少次死里逃生。
昭阳殿里,多疑的皇帝油尽灯枯之际。
问他的却是一句,“经营至斯,你所求何事?”
那一刻,他知道皇帝在选择。
他的生死,只在帝王的一念之间。
“臣所求,是一个长长久久,长久国泰,长久民安,长久了无牵挂,她喜乐安康。”
他一路走来的汲汲营营,一直被多疑的帝王看在眼里,在立下遗诏前,德帝迫他交出最后的底牌。
“所以,你忠心的究竟是谁?”
药香弥漫的寝殿中,他在帝王极具压迫的视线里,低下了头。
他后退一步,屈膝下跪,以额触地。
“宏德十一年,太液池边,给了臣第二次生命的德安公主。”
话音落下,许久许久,昏暗的寝殿里无声无息。
他闭上眼伏跪于寝殿之中,等待帝王最后的决断。
不知过了多久,病榻里传来幽幽哽咽声。
“是朕无能……护不住她们母女……”
捂去眼角的泪光,苍老的帝王闭上了眼。
“答应朕,护好她,让她此生喜乐安康。”
他微顿,额头再次触地。
“臣,遵旨。”
……
不论君臣之谊,还是男女之情。
从头到尾,他都只有一个她。
漆黑的山洞里,他看着她决然离去的背影,那一刻竟是希望,他的公主能够从此忘了他。
酸楚悲离,他此生的得而失之,和此后的求而不得。
最后,在生命之重前,他放过了她,也要让她放过她自己。
为善善至,为恶恶来,舍死得生,因果皆来。
他本不信命,可当报应来时。
他只求一切果报,应在他的身上。
山洞外从天光大亮,到天色暗下,不断有野兽在洞口徘徊不去。
偶有探进山洞的豺狼与他隐于黑暗中的眼眸对视,皆胆慑不前。
时间在一滴滴流逝,生命在一点点耗尽。
他在等待死亡,然知晓无望的心底,却有一丝不敢言说的奢盼。
在奢望与荒芜中徘徊,他笑自己便是到了这最后一刻,依然不死心。
绝望是如此清晰,他看着自己的白发枯掌,就算苟活下来,他又有何资格继续站在她的身边?
可哪怕他已没了资格,他依然忍不住与上苍交换。
若他真乃乱世荧惑,可主天下战乱。
那亦可主天下荣昌。
而最后,苍天怜悯。
他等来了她的回头。
……
那日急奔半日,将令牌交予厂卫,告知了沐怀卿的方位后,朱璃芷便气力耗尽,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可即便昏迷,她亦难安。
身体异常沉重,似被凝固了一般,连动一根手指都是艰难。
可她的意识依然在挣扎,在混沌的黑暗中拼尽全力去拽住那一线生机。
她在昏睡中呓语,流泪。
却忽然被人握住了手。
那人在她耳旁一直低低絮絮地不知说些什么。
试图将她从混沌的黑暗中拉回。
慢慢的,她睁开了眼。
隐隐绰绰间,看见一人趴伏在她的榻前,手用力握住她的,却是满头银丝散乱,潘鬓成霜。
她动了动,那人亦身形一震。
她闭上眼,难受地低哼一声,嗓子沙哑如有火燎。
这时,她身边的床榻猛然一动。
她吃力地掀开眼皮,终于看清了那守在榻前的男人。
那哽咽在喉头的痛意牵出一股酸涩。
她曾见过他眉目清浅,隽雅如莲。
也曾见过他紫袍云缎,博冠峨带。
却没见过他发冠松散,双目充血,眼角爬出条条细纹,发鬓花白。
她的唇动了动。
他猛地一颤,立刻捧住她的手,那般小心,似乎连多用一丝力气都不敢。
“芷儿,芷儿……”
他只低低地唤着她,死死地盯着她,连眼睛都舍不得眨。
朱璃芷想,他真的是魔怔了。
然后又闭上眼,昏睡了过去。
接下来,她睡得并不安稳,嘈杂的脚步声,各种人进出的声音。
不时有人将她扶起,喂水喂参。
那老参味重,昏昏糊糊间她挛着舌头将参片吐出,那人拿她无法,最后变成以口唇相就,渡来一口口浑了参粉的水,她才无可奈何地吞了下去。
渐渐的,她意识开始清晰,也睡得越发不安稳。
忽然有什么东西在她肚子里一踢——
朱璃芷一愣,继而猛然睁眼,她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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