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氏典当行在广州西关下九路北侧,西来正街上,左边靠近华林禅寺,右边靠近华林街。附近一带的街道,在清朝同治年间就已出现雏形,旧时称为玉器坊,酸枝家具街,古玩街,现今有玉器墟(早市,夜市,鬼市),华林玉器街,源胜古玩街,下九路步行街等。
西关在市中心,西来正街是繁华路段,骆氏典当行三层共计五百平米。底层有两间门脸,面积超过一百平米,一间是当铺,一间是珠宝。格调档次,布局很有讲究,门首高悬“五蝠噙钱”老“当铺”古招牌,红木雕刻的五只蝙蝠,环绕着一枚“内圆外方”的铜钱,蝙蝠口噙“寿”字一角,喻意就是“福禄寿”三星,吉星高照,鸿运当头。进门的风水鱼缸,柜台的招财猫,门角的发财树,门顶还有一面青铜八卦镜。
珠宝是定制,古玩只收尖货,典当更是精品,都是行内交易,熟人介绍,因此店面既看不见玻璃货柜,也看不见木格货架,正堂一张紫檀翘头大香案,居中一香炉,左边一个青花卷筒,内插鸡毛掸,右边一个霁红梅瓶,内插几枝干花。案上方挂一山水画立轴,左右一对书法衬之。
进门右手一个紫檀卷足琴桌,桌面摆着一张古琴。琴长三尺三寸,宽度为二寸六,高一寸一,浑身漆黑。琴的造型像是一把圆头的钝剑,右边是半椭圆的琴头,头部两侧斜着往左,到了尾部,微微的收了一个弧线包圆。琴体异常的端重大气,古朴沧桑。琴为连珠式,通身小蛇腹断纹,圆形池沼,这是古琴弹奏时,产生和鸣的位置。
古琴旁边是一张紫檀浮雕花卉平头书桌,一个紫檀圈椅,桌面文房四宝那是少不了,明朝的玉笔架,几万块,宋代的砚台,几万块。朱子常雕刻的紫檀笔筒,几万块。书桌旁边是高一米九,宽一米二的紫檀雕蝠寿纹带几座书柜,上部是高一米五的紫檀直棂架格,描金山水画书柜式多宝格。多宝格几个平面错落有致,摆设着几对赏瓶,民窑粉彩,珐琅彩,广彩,大几万一个,及檀木盒子,内装的全是高档珠宝,大几万一件。
左手是紫檀錾刻云龙纹带座联三闷户橱,柜内装樘板二层,存贮盒装玩件,玉器,筒装书画。柜门装铜饰件,饰双龙戏珠图案,吊牌饰夔凤纹,菱花如意形合页。四足饰铜套足,錾刻云龙纹图案,用以保护四腿不致因挪动而伤及木料。上面摆着一个青瓷盘,一个黑瓷罐,一个白瓷碗。橱旁边是紫檀棋桌,之上是棋盘,盘上摆棋罐。
中间摆着一张紫檀雕花的茶几,左右两边是两张紫檀木束腰方凳。茶几上,摆着茶具,咖啡杯。紫檀家具远远地瞧,黑黝黝的,却像铁一样坚硬,敲一下,发出金属之声。
墙四周都挂着字画,横轴立轴的都有,都是民国名人的题字和名人画作,其有张大千,齐白石,于右任,胡适,还有当代启功的书法,李可染的牛,齐白石的虾,徐悲鸿的马,黄胄的驴,等其他几个人。
这不像商业街的铺面,倒像公子哥的书房,或富贵人家的客厅,或者文艺展所。
一楼是全堂紫檀家具,琴棋书画俱全,二楼是全堂黄花犁家具,也是琴棋书画更佳。行外汉挡门外,小商贩在一楼,大客户上二楼。赫鹏程负责日常接待,骆先生负责敲定,若存疑,袁秋华再出现。袁秋华都搞不定,小李子才露脸。
古董为什么珍贵?首先是因为它本身的价值。古董因其材料、质地的稀有、上乘,再加上精美的工艺水平,后人难以仿制,所以珍贵。对于一掷百万千,竞拍古董的做法,很多人不理解,琴棋书画,瓷铜金石,不能吃,又不能穿,就是玩物,特别是老百姓,认为收藏只是极小众的圈子,在玩物丧志,说白了,那是败家子才玩的东西,觉得富翁就是钱烧,公子哥就是败家,纯粹是暴发户行为。
其实,自古都不乏有人怀疑古董的珍贵,认为收藏古董是有钱人的行为,是名人们附庸风雅的盲目冲动。“好古”,确实文人、墨客、政客、权贵,多有此嗜好,也可以说是一种士族风气。反正历朝历代,这么一帮子人,有权有闲,都好这口。
且拿清朝作例。朝廷虽然腐败,可体制还是存在,脸面还是要有,御史言官们也不是吃干饭的。即便是权倾天下的亲王重臣,也不敢在银号中存有私财,或是购置房产,一个不小心就被举报了,怎么办呢?收藏古董!古董虽然在行内有价,可对外无价,千元之物,一元赠送,同样可得,不会引起社会言论的关注,所以官吏皆以收藏古玩来隐藏自己的真实财力。况且,当时的古董商还身具多种角色,比如有官场、疏通、联络的功能。卖官之人将不值一钱的破铜烂铁送到古董铺,买官之人立即万元购之,如此转换,不留任何受贿卖官的形迹。
古时候,全国官吏的升迁罢黜,都操纵在北京权贵的手中,可那时消息不灵,也没有什么驻京办事处,外省官员不得随意进京,不得结纳北京官员。同时,北京的官员呢,也不得随意聚会,组党结社很容易惹祸上身,就连一起饮酒赋诗,都容易出事。中央要员与地方部属,如此隔绝,如何联络疏通呢?逛逛古董铺,附庸风雅,无可厚非。于是乎,古董商铺就成了官员闲暇集会之所。那时古董商和朝臣关系很近,对于朝廷的重要消息、朝臣的喜好禁忌,知道得很详细。外省的大员们,就往往委托古董商代办其京城的应酬周旋事宜,古董历来就是维系关系的硬通货。
除此之外,古董还有典当的功能。过去外省官员发财之后,往往携带重金来京谋求升迁,可这么多钱不能放在银号,那会被御史盯上,于是就存放在古董铺,用以支度。官员们很重面子,日用开支偶尔不够时,典当家产有失体面,且会给人留下家道衰落的印象,深以为耻,就用古董来做抵押,声称玩得厌了,因为要另外购买一件古董,索价甚高,尚差千元,所以这件古董请代为出手,先借银一千,这种挪借钱财的方法不露穷相,的确高明。
收藏艺术品象征着一个人的文化品位和社会地位,是进入高层次文化圈的通行证。艺术品本身不仅可以变成财富,还可以投资,况且艺术品进行质押贷款,已经非常便易,质押,寄存,向银行或商号典押借款,或赊账。文物艺术品不仅可以赏心悦目,与心灵对话,且具有历史、文化和学术的传世价值,同时凝聚着传统文化理念的价值取向。先比车,后比房,再比墙,地产之后,“文产”接盘!艺术品的唯一和垄断,增加了艺术品的价值,尤其是高端稀缺的艺术品精品,伴随着收入的增加和通货膨胀,需求会越来越大,其价格也会越来越高。面对艺术品的消费市场,现在哪些人选择了艺术收藏,未来,最富有的也将是懂艺术的这些人。
古董字画,珠宝玉器,作为押品向银行贷款,早在银行创立之初,就已是惯例。机构出于对精神文化价值的认同,还通过收藏、投资、赞助、展览等方式,惜才养士,进行人才资源的“收藏”,竭力支持艺术品金融的发展。当然,除了十分赏识年轻书画家的才华,还与银行主事者的艺术涵养和爱好品味密切关联,其收藏与公益,又往往相伴相生。
古董商需要对从古到今的文艺,不管是艺术品,还是艺术家,都要有全面了解。不管是买卖,还是鉴定,许多货品,并不经常在博物馆和书画廊出现,经手的艺术品数量,也完全不在一个等量级。如果说一个书画廊,通常有几十件作品,一家博物馆,通常有几千件永久馆藏,古董商每年进出交易的货品数量,就是上千件。平常时就要做市场调研,了解涨落情况,对上手的每一个件货品,进行初步估价,就一定要大量接触艺术品、艺术家、展览、艺博会,获取各种各样的经验。不仅要保证强大的人脉,认识非常多的艺术家、藏家等业内人士,还要提高个人解决问题的能力,应对藏家、艺术家、策展人等各种关系的咨询,都是默默无闻的幕后工作。
人以群分,层次不同,不理解就不理解,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刚开门,门外冲进来一个人,钻到书桌底下,躲起来。
紧跟着追过来一个老头。五十岁出头,不修边幅,头发乱糟糟的一团,胡子拉渣,极为邋遢,一幅老实巴交的老农民的模样。他身穿着一件厚厚的军用棉袄(贫困户救济衣),好些地方都破了洞,大脚裤还卷边,一双破烂的千层底布鞋,嘴角叼着一支五块的软红双喜,左手两根手指熏得蜡黄。
赫鹏程说:鄙人赫鹏和,有什么能帮你?
老头一屁股坐在地上,面若死灰,双眼斜着翻,眼里一片凄苦、愤怒、不甘,绝望,厚厚凸凸的双唇乌黑浓浓,嘴唇不停的哆嗦,却说不出话来,样子很是恐怖。
赫鹏程倒了一杯茶,递过去。老头一口干:劳烦,再给我一杯,行不?
连喝三杯,缓过气来,苦笑一声,老头说:老汉今日倒血霉,赶早市,碰到恶婆娘,抢走了老汉祖传的画,还扯破了老汉的棉袄。
赫鹏程问:竟有这号事?祖传的,什么画?
老头说:唐伯虎的《唐人仕女图》。
赫鹏程说:几十万的画呀,抢?这还了得!报警啊!
老头说:后生仔,你把店门锁了,陪我去!我乡下老汉,怕说不清啊!
赫鹏程给骆先生打电话,说店里失窃了,让他请警察来。
躲到桌子底下的,窜出来:说瞎话!诬陷老娘!这画,是我儿子画的!你们两个说瞎话!
赫鹏程说:你儿子谁呀?
老头说:唐伯虎是你儿子?
老妇说:我儿子是蓝新颜,是中大教授,每副画,都要卖一百万!唐伯虎没法比,提鞋都不配。
赫鹏程说:我这店里,书画也不少。管它是哪个的画?能给我看一眼不?
画摊桌面上,赫鹏程拿放大镜仔仔细细地看。书画鉴定,一看纸张,再看印戳,三看内容,那什么都知道了。
看到袁秋华的收藏印鉴,赫鹏程给她打电话:华姐,你那副被偷的,张大千的画,有人误打误撞,给你送回来了。
蓝母一听,行势不对,想溜之乎也。两个大男人守门,她怎么可能得逞?
骆先生先到,袁秋华稍后也到。画上有袁秋华的收藏印鉴,蓝母无话可说,承认是从蓝新颜画室偷拿的,她赌博输了钱,想卖了还债。她不知道唐伯虎是哪个,也不晓得张大千是哪个,以为是儿子画的。这幅张大千仿唐伯虎的画,是袁秋华借给蓝新颜观赏的。
蓝新颜得到通知,来把母亲领回去了。
从一开始,蓝新颜说画不见了,袁秋华就怀疑是蓝母偷了,却没找到证据。玄武就装扮成乡下老头监视蓝母。今早跟踪蓝母到鬼市,画一看,就认出来了,把她引到典当行,并关门捉赃。
《唐人仕女图》画心长约:120cm,宽约63cm。骆先生仔细看一遍:不像仿画,是真迹啊!
唐朝女子的浓妆艳抹,一般为一敷铅粉;二抹胭脂;三画黛眉;四贴花钿;五点画靥;六描斜红;七涂唇脂。花钿是一种额饰,其丰富的颜色由制作的材料来决定,如金箔为金色、黑光纸为玄色等,图案各异,较为常见的则是梅花,兰花等。斜红则是女子太阳穴侧,红色的新月形装饰,光彩冶艳、形象离奇。倘若要画一副唐朝仕女图,这些妆容各个都少不了。
花钿与簪钗不同,簪钗是用来绾住头发的,而花钿直接插入绾好的发髻起装饰的作用。通常用金银、珠翠、宝石做成,外形似花朵。花钿的戴法,一种是后面有一小柄,如插发簪一样插在发髻上;另一种是在花心或花瓣周围留小孔,用簪子或发针穿过去固定在发髻上。
唐伯虎画人物,习惯用“三白”法。在国画中,铅粉和蛤粉都可以为人物打底,但是蛤粉偏肉色透明,遮盖性不如铅粉强,使用时非常依仗画师的经验和技巧,若是使用不当,很容易白色不平,或者不均匀。张大千仿画,被看破,毛病就出在这。
铅粉则是古代化工的产物,传说是由张骞出使西域带回的方法,将铅融化卷为铅筒,同醋一起密封桶内,七天后就能刮出“白霜”。用一斤白霜,混合四两蛤粉,即成铅粉。蛤粉在中药店可买到。可铅粉也有一大缺点,那就是一旦受潮,就会发黑变色。铅粉年久,会反铅,画面变黑,用双氧水洗之,又可反白。
骆先生说:看这里,盖了一方印鉴,上面是八个大字: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瞧这里,也衿有“唐白虎”印。
唐伯虎是明朝江南的四大才子之一,是才子中的才子,也是倒霉蛋中的倒霉蛋。他刻下另一方白虎印,就是自我怀疑,“难道我真的是白虎星转世?”人生待我如戏,我亦游戏人生,“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去花下眠”。生活中放荡不羁,作画却一本正经。唐寅的画,任你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凑近了看,放大了看,从少年时期看到他的晚年,你能看得出有一丝张狂么?你看不到一丝潦草与随便!唐寅的身体里,住着两个人,一个严谨的,一个疯狂的,时常对掐。一个他说,“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另一个他说,“即使如此,我也一日当作两日狂够了”,终生无法和解。
他除了诗词歌赋之外,他的字画,也是非常有名,他仿唐代的字画,在现今也是非常值钱。尤其是他的真品,就曾经有一副在海外拍出了5.9亿美元的高价,也就是说折合成人民币是二十六亿元。可见唐伯虎的字画,是多么的值钱了,这也是创下了世界字画的拍卖记录。
骆先生说:《唐人仕女图》工笔重彩,以“三白法”染仕女面部,突出女人的浓施艳抹。衣纹用细劲流畅的铁线描,服饰施以浓艳的色彩,显得绮罗绚烂。
袁秋华显得非常的兴奋,手都有点颤抖了。手虽然在发抖,却坚持这不是唐伯虎的一个真迹:书画更考验人的眼力,智力,和知识水平。先生,恕我眼拙。这件东西,我看不准。
赫鹏程说:吔,酷暑火热,阴阳失调,多喝姜汤,消火降温。
袁秋华说:啥子意思?
赫鹏程嘻哈笑:贫困限制了想象,有钱人只跟有钱人,一起玩得嗨。
玄武说:找个男朋友吧,靠一靠呗。
骆先生的手也在发抖,觉得自己需要换一个高倍放大镜,再在进一步的观察。真假这个问题,一定要确定。首先对于这幅作品,如果不是唐伯虎的真迹,倘若是出自张大千的仿品,也是真迹,同样也是非常值钱,甚至于更值钱。
赫鹏程就疑惑了:这是假画,不是真品,还能比真品更值钱?
骆先生就解释:虽然不是唐伯虎的真品,但出自张大千之手的模仿画,是因为张大千的画,价格原本就比唐伯虎的高。
袁秋华说:这幅画的价值,不管作者是哪个,都非常值钱。
赫鹏程笑了: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骆先生说:张大千的画,数量多,唐伯虎的画,存世少,物以稀为贵,唐伯虎的画,更有收藏价值!
张大千有人评价他,就是孙猴子。拔一根毛下来,想变唐伯虎就变唐伯虎,想变八大就变八大,想变仇英就变仇英,想变唐寅就变唐寅。
这话说得有点言过其实,但事实上的张大千,比起这个来,更加厉害。张学良买了不少唐伯虎和石涛的画,其中一大半都是张大千画的仿品。大收藏家吴湖帆也被张大千骗过,打了眼吃了药。就连大师黄宾虹,都中过张大千的招,竟然用自己珍藏的石涛真迹,换了一册作假的石涛画册回来。
袁秋华说:蓝少,会不会是张大千第二?
骆先生说:富家穷养,出人才,穷家富养,就多败家!难道还不明白这个理儿吗?
赫鹏程说:天助,自助者。若想死,谁也拦不住。
玄武看着多宝格的瓷器,感叹起来:咸丰、同治、光绪、宣统,这几个朝代的碗碟,在民国时候的琉璃厂古董店,你买一个明朝的小碗,或者康熙的将军罐,老板就会把这四个朝代的碗碟送你一两个,当做搭头。
骆先生说:改革开放前,为了换取外汇,在国营文物商店,康雍乾三朝的瓷器,敞开卖,没有一件赝品,全是真货。一个康熙的青花盘子,得四十块。
袁秋华说:捡漏啊!留到如今,千百万的赚!
玄武说:那时候只对外卖,只收外汇,所以每一件都是实打实的官窑精品,没有一丝一毫的损伤。凡是乾隆以后的玩意,除非是精品中的精品,可以放在角落里等着瞎猫来抓,其他的,统统没资格进店。
骆先生说:大开门的清三代的真品精品,都摆在文物商店里换外币。全是真品,羊脂玉、帝王绿、大红袍、老天黄几十块一个。
赫鹏程说:二十年前,你们想象不到今天是什么样,我们现在,也想象不出二十年后,社会又会变成什么样。
玄武说:什么清三代以后,嘉庆、道光、同治,那些个东西,几块钱买了,还是精品。青花、粉彩和珐琅彩的瓶子,明朝嘉靖万历,那些小碗小杯,随处可见,甚至还能遇见宣德时期的青花大盘子,十几块一个。
骆先生说:二十年后,老汉们坟头都长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