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订了八宝项链,家里没有合适的配珠。
子时,鬼市开工。袁秋华说我要去鬼市淘配饰,淘点和田玉,景泰蓝,翡翠,珍珠,青金,孔雀,绿松以及各色玛瑙。
蓝新颜说不用跟我解释。你说了,我也不懂,就算懂了,也帮不上忙,干着急,还不如不知道。你要做的事情,一定很重要。
袁秋华说要不,我让袁哲学来陪你?
蓝新容阻住放心好了,我在家待着,看书,画画,睡觉,等你回,谁来都不开门。你去忙你的吧,不必挂念。
袁秋华说知道了我的真面目,怕不怕?
蓝新颜说如果我有超能力,我想回到很久以前,从你一出生就陪着你,一起玩耍,一起上学,一起长大。
袁秋华说要是能互换,咱俩把身世,背景,性别,职责,统统换一下,就圆满了。女人身,男人心,我就是个怪物!
蓝新颜说shily——seehouchiloveyou知道我有多么爱你。
袁秋华说你纯真无邪的笑脸,已经告诉我了。这是我缺乏的,正是我要保护的。
到街头,袁秋华眼一扫,发现冯冰莹躲在巷口。袁秋华不动声色,徒步去鬼市。冯冰莹随后紧跟,隔着十几米远。别说一个女子,十个男子齐上阵,袁秋华也不在话下。冯冰莹是孕妇,袁秋华约束手下暂时不动她,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视若无睹。她这个孕,怀一年,咱们忍一年,怀三年六个月,咱们让三年六个月,即使她先动手,咱们也躲避,毕竟肚里的孩无辜。也许她怀着,平时是护身符,急时是讹诈工具,咱们没必要沾边,做傻瓜留罪孽,她接近十米,咱们就绕道。袁秋华对蓝家人也这样嘱咐。这样说,并不代表无对策,而是以观后效,她现在执迷不悟,可能某天忽然想通了呢,倘若她悔过自新,事就过去了。
袁秋华甩开膀子,大步快走,回头看冯冰莹累得气喘吁吁,扶墙抚胸,忍不住窃笑。袁秋华站着不动,等冯冰莹稍缓,又向前大步走,似乎怕她跟丢了。袁秋华一边调戏,一边琢磨,冯冰莹对我不具有威胁,她也明白我不会攻击,这是何苦来哉?半夜不睡觉,跑腿来跟踪,难道想抓我的把柄?怎么看背后都有文章。
无利不起早,富贵险中求。地耗子有宝贝,鬼市出货求财嘛,地底下的东西,虽然值钱,虽然是硬通货,但都见不得光,在卖货上就是个白丁,必须得找一个行家代为出手,收货讲究的就是眼力和渠道。行家必须有门路,找到那些匿名收藏家,收藏比的是财大气粗,还有藏货的耐心。这些来历不明的器物,在别的行业,算收赃。但古董行有条行规,货物不问来路,钱财不管出处,就货论货,随行出价,且货讫两清,不退不追。
冯冰莹自然不懂行规,也不可能遵守行规。若是看到什么,瞎拍,惹事,瞎说,招事,就麻烦了,虽然不会出大岔子,但也叫人心烦。袁秋华经历过无数的大起大落,富贵过、困境过、绝望过,明白世事无常,平安为真,珍宝无数,量力而行,就不去贪那些见不得光的天价文物,业内说“珠宝百分利”,精打细算,稳扎稳打,靠着赚差价也能生活无忧。况且她常年坚持的个人信誉,加上锻炼出来的“火眼金睛”,名声打响了,多年积累的人脉,铺开了,只要坐镇家中做个中间人,或鉴定,或经纪,收佣金,就有不菲的收入。收到好货的,会主动过来请求掌眼,寻求珍宝的,也会登门拜访,介绍购买让人放心的古董。到这个层次,信誉第一,玩到这个级别,一次走眼,就会砸了招牌,古董行这些人都固定在小圈子内自己玩,都是可以信任的高手,不轻易对外张扬。袁秋华虽然坚持不收地下货,但她不能保证鬼市没这类出现,因此连累整个古董业,就不好交待了。
袁秋华不想没事找事,一直带着冯冰莹绕圈子,溜着她玩。被人跟踪和监视的感觉,特不舒服,袁秋华浑身不自在。甩掉是容易,可今日甩掉了,明日再来,后天继续,谁闲得骨头痒,花心思陪玩?有这精力,去挣钱不更正常。
半路上,袁哲学来汇合。
袁秋华拍了拍袁哲学的肩,说你去弄清楚她到底想要什么、最怕什么、最在乎的又是什么。
袁哲学高鼻梁,高额头,且印堂开阔,眉骨高挑,然后,脖子长长,胡子连鬓,身形高大威武,走起路来几乎没声。他往冯冰莹面前一站,非常威慑,眼神如刀子一样锋利。冯冰莹浑身一僵,下意识要跑开。袁哲学右手一挎,掐住冯冰莹的脖子,捏着她的喉咙,将她提离地面一尺多高。冯冰莹双手扒着袁哲学的手臂,嘴巴大张,两眼翻白,脚掌乱蹬,喉头拉风箱似的“呼哧”,“呼哧”直抽气。
袁秋华急忙喝止放手!不要伤害小命!
袁哲学松手。
冯冰莹跌坐在地,盯着袁哲学胳膊上浓密的黑毛,呼呼直喘气。
袁秋华问为什么跟踪我?
冯冰莹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我想和你谈一谈,说说心里话。
袁秋华说谈什么?谈转正?谈转运?
袁哲学说谈飞行器?谈星球大战?谈变形金钢?
冯冰莹说求您,可怜我,帮帮我!
袁秋华知道,冯冰莹要在感情里有保障,非得有婚姻的名分不可,若没有名分,那将随时都有被抛弃的可能。世人不知,做第三者的,才恰是最没安全感的,因为她知道,今天做了第三者,日后将一直在防备第三者。若如此情境下,还没有名分做保障,那一切将注定是悲剧。也正因此,全世界的第三者,都想要转正。
忽然,从巷道冲出三个男青年,手里钢管,木棒高举过头,三人分两前一后,像猛虎扑食般,奔向袁秋华和袁哲学。袁哲学身形一闪,挡在袁秋华前面,若有暗器飞来,他先拦截。
袁秋华挺胸收腹,气沉丹田,扭脖拧腰,力走四肢,十指抖动不要伤害小命!
袁哲学全身紧绷,发劲,关节咯嘎咯嘎响,双拳紧握,一手在胸护上盘,一手在腹护下盘,双足微提,脚尖扣地,脚跟踮起,现在整个人,已经进入临战状态,肌肉充分收束,呼吸调节到了最佳的节奏,杀气正慢慢地从他身上浮现,头脑却如同一块冰那样冷静。他回头一笑得令!既然二小姐这么嘱咐过了,我就一定要做到。
俩人对视一眼,袁秋华迎后一,袁哲学对前二,气拔劲张,只等他们进入十步之内,随时离弦出击。
冯冰莹在俩人左边,约一米开外。
眼看越来越近,三人奔跑方向,却出乎俩人意料,一人冲向袁秋华,一个对准袁哲学,一人瞪向冯冰莹。
袁秋华纵身飞跃,跳起两米高,凌空翻转,斜身横插,左脚屈提,右脚直展,像把尖铲,铲向朝冯冰莹而来的那人后腰。她右脚铲到,左脚弹出,踢向后背。那人脸朝下扑倒在地,钢管脱手,滚到一边。那人弓腰拱背,想爬起。袁秋华收势竖立,侧身下倒,扑卧,压在他身上,左右开弓,板着他双肩,卸了他双手。那人杀猪一样嚎叫起来。
袁秋华站起,双手两拍,撩一下头发。抬眼望向袁哲学。袁哲学安然无恙,他将那两个人的手腕都给卸了,疼得呲牙咧嘴,鬼哭狼嚎。这个手段,虽然狠辣,但不伤人命,三个人的战斗力是彻底废掉了。不打不长眼色,不痛不长记性,就是欠揍。
冯冰莹脸色惨白,全身筛糠般颤抖个不已,前胸后背渗出细细密密的一层汗水。如果换了是他们,最多是找绳子捆住,拿毛巾塞嘴,可没袁家人这么狠辣。
他们被袁家人的气场,完全镇住了,傻头愣眼,如实招供。
冯冰莹跟踪袁秋华,他们知道。但他们跟踪冯冰莹,冯冰莹不知情。起因很简单。冯冰莹偶遇马文静,二人一番交谈,冯冰莹得知袁秋华是华姐,忆起华姐曾经的留言,就想找华姐兑现诺言。他们查清马文静的真实身份,就慌作一团,一准有幺蛾子。担心冯冰莹出卖他们,商量着偷袭袁秋华打昏后,再对冯冰莹下手,最后栽赃到袁秋华身上,就算不是一尸两命,只是动胎流产,袁秋华也臭名昭彰。他们三个男青年,手持管棒,对付袁秋华一个弱女子,绰绰有余。
袁哲学说知道袁秋华是华姐,还敢不恭敬?
轻视来自伍哥。迫于玄武的强硬势力,伍哥虽然认栽,但不服,也不甘。大家都知道,武人都是看不起文人的,武人们想,我们在外面,餐风宿露,拿着命打仗,舍生忘死,马革裹尸,你们在内室,羽扇纶巾,就动动嘴皮子,吹吹耳边风,就美美完事。尤其袁秋华还是个女人,女孩子,小毛孩,小丫头,每次说的时候,伍哥都是咬着后槽牙,他不服,宁死不服,被女士骑在头上拉屎,他咽不下这口窝囊气,在兄弟们面前,感觉没法挺直腰板,做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玄武未到之前,他对袁秋华又是骂,又是抢,也没见她反抗一丝,自然没放眼里,说她是胆小怕事的鼠辈,不足为虑,不值得一提。弹琴顶屁用?能挡枪林弹雨不?黄毛小丫头故弄玄虚!祖传金钗唬人?张大人能变成僵尸,跳出来帮不?纨绔子弟孤假虎威!再说,他们看见的袁秋华,不是骑着单车钻街穿巷吃苍蝇馆,就是怀抱书本进出图书馆,又穷又呆嘛!穿着打扮,还不如冯冰莹时髦鲜亮。鬼也料不到呀,咔吧咔吧两声,出手竟能把他两条胳膊给卸掉了。
袁秋华说这是袁家必练技,对手全身每一个骨节,想卸就卸,想接就接,晓得不?
袁哲学说拿二小姐和冯冰莹比?这玩笑,开得太离谱!二小姐五岁练成卸骨功,冯冰莹能干嘛?穿开档裤,吃鼻涕,捉虱子。
袁秋华问冯冰莹你要我兑现承诺?在你未勾引蓝少前,有效。求人不如求已,就是父母,老公,也保护不了你一辈子!
冯冰莹说我真不晓得蓝少是你老公,我也没跟你抢。
袁秋华端详他片刻抢是面对面,你不是抢,是偷,瞒了所有人,包括蓝少。
冯冰莹说我是真心喜欢他,要不然,第一次也不会献给他。
袁哲学声调陡然升高逢场作戏,哪有真?那层膜,用二千,医院随时可以人工再造。信你个鬼,你个小妹坏得很。
冯冰莹说我真不是。
袁秋华说蓝少吃了,为何不认账?互相喜欢,双方自愿,才结好果。好不好,完全是碰碰胡,凭运气的事!
袁哲学说闹哪样?秀才人情纸半张。这不对劲呀,这是什么情况了啦?但决不是空穴来风。
冯冰莹说悔!我没想到,他翻脸比翻书还快。我要是给别人,还能卖五千。我倒贴他,竟然一文不值?自己也觉得好笑。
袁哲学说亲亲抱抱,划不清,哭闹逼婚,就划得清?这账真会算啊!
袁秋华说简单直接,不问来处,只辨真假,若是真心,我就退出,成全你俩。
冯冰莹想要的,至始至终只是一个名分,想蓝新颜给她和孩子一个名分,哪怕一个假婚姻也可以,议好日后一定好散。可不曾想,在关键时刻,蓝新颜却选择了逃避。蓝新颜的逃避伤透了冯冰莹。伤心欲绝的冯冰莹毅然找上蓝家门哭闹,既然没有爱,那就要钱,要青春损失费,要怀孕营养费。蓝新颜终究是活在现实里,怎能对生活不管不顾呢?理想和现实从来是有距离的,尤其当人不肯面对现实做决断时,理想便将永远只是遥不可及的梦。蓝新颜的行为,和事后的逃避、犹豫、纠结,最终伤害了冯冰莹、伤害了自己,同时也伤害了袁秋华。
袁秋华遭受了非人的折磨,她甚至还因蓝新颜被扣上了很多莫须有的罪名。这些事,袁秋华没有对蓝新颜明说,因为她不想逼他。但她习惯于付出和承受,最终却什么也没得到,纵然是自我弃权,不愿再和他纠缠下去,已经下定决心要结束这种痛苦了,毕竟心伤了,一直破着,碎着,痛着,苦着。如果有,那大概就是“一世骂名”吧。可要结束一段感情,从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传说中的手起刀落,各安天涯,一刀两断,各自静好,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对感情从来不适用。因为,感情,从来都与理性无关,即使观念保守,特别冷静,清高孤傲,异常倔强的袁秋华也纠结其中,不知如何自处。俩人看起来也似乎如初,但在内心深处,袁秋华对蓝新颜却有很深的怨恨。说来,世间任何男女,在背叛面前,终究是难以释怀。任何时候,逃避都是对待现实的最次等的法子,既误人又害已。
冯冰莹说我感谢你的好意!闹到如今,这步田地,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就是你成全,他也不会要我。
袁秋华说转了一圈,回到原点,除了证明你傻!彷佛就是一只肥嫩的羊羔,把自己单纯的心,暴露出来,四周那些如狼似虎盯着的陷阱,是一点也看不见!
冯冰莹说我真没想跟你抢。
袁秋华说欢迎来抢,抢得去,算你能耐。
袁哲学说两只狗争一块骨头,拼命的咬哟,皮烂肉裂,拼死的撕哟,血流如注,搏斗的扯哟,遍体鳞伤,一块骨头罢了,争到手又怎样?它还是骨头,只是骨头,不过就是骨头!前后左右有猪肉,牛肉,羊肉,鸡肉,为什么就看不见?为什么看不见小鲜肉?为什么眼里只有那块老骨头!不服气?不甘心?不认输?
冯冰莹说我哪争得过?
袁哲学说偷东西就是偷东西,别人的,再怎么喜欢,也不能偷,哪怕偷去了,也不是你的,总要归还。
冯冰莹说万一,失主嫌脏,不要呢?
袁哲学说偷回来的,总要还回去,这是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有万一,你也改变不了“偷”必罚,这个亘古不变的定律,偷就是要连本带利的还回去,还要为自己的偷,付出相应的惨重代价。你既然选择偷,事实就是这么残酷,你不接受也要接受,承担不起也要承受。
冯冰莹说作孽啊!现在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但绝对是我自找的。人生说来真是一出荒唐戏啊!
袁秋华勃然大怒注意到没有?好奇怪哦,你为何专抢我的东西?上辈子有仇吗?要造反?你真当这城里没王法了么?
冯冰莹吓傻了该怎么办?
袁秋华甩手离开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她转过街角,抱头痛哭。
袁哲学将他们脱臼的骨节,重新接上,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