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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的味道
    凌晨,父女俩早早起床。洗嗽毕,打开房门,谢雄用摩托车送女儿去上学。幼儿园提供早餐,父女俩径直到园。来去的路上,谢雄未曾吃早饭。他不是不饿,早已饥肠辘辘,只不过被肖琳气得心痛肝痛肚子胀,生了一夜的气,光吃气就吃饱了,看啥都没胃口。

    谢雄气冲冲的将摩托车开得飞快,旋风般驰骋回家,惊得鸡飞狗跳。听见谢雄 车的声音,肖琳急忙迎出来,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轻言细语地问:亲爱的,昨晚睡得可好?过早没?

    谢雄自顾停车,装聋作哑,不搭理她。

    肖琳见他黑脸抿嘴,怏怏不乐,便讪讪进屋,也不再吱声,免得找骂。谢雄只是给不好的脸色她看,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大发雷霆之怒火,说明他在克制,在隐忍,他不愿闹大,无意清算,他想保住家,护住儿女,她心里已是欣喜若狂,况且他今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像往常那样平心静气的送女儿去上学,即使他这若无其事的模样,是佯装出来的假姿态,也是好兆头也。

    谢雄不发一语,径直进次卧室,复躺倒在床,鞋袜不脱,和衣眠盖被上。

    肖琳蹑手蹑脚进来,倚门一望,知他假睡,也不打扰,悄悄退出。稍后,再轻手轻脚进,将早餐,水煮蛋,烤香肠,煎牛肉,圆面包,牛奶,放在床头柜上,又屏气静息的出。

    谢雄原本无睡意,只是借假睡来躲避她,及用躲懒来惩治她,还有耐心等待她主动坦白。肖琳往来观觑,送早餐曲意逢迎,匿藏心虚歉疚,他低眉闭目,眼角却微咪偷睁,余光亦追随窥视。肖琳掩门而去,在客厅长吁短叹。谢雄翻身坐起,拈着香肠递到嘴边,尚未吃,胃却泛起一阵恶心,他又放下,脱鞋袜脱外衣,钻进被窝筒,准备好好睡个回笼觉,天塌地陷都不管了,随便肖琳么样做戏。

    乡村早餐,主妇一般做蛋炒饭,或面条,汤粉类,惟有肖琳与众不同,做西式的,水煮蛋,面包片,食客依个人口味,醮番茄酱,或抹蜂蜜,圆面包像汉堡一样,破腹一刀,横中切开,内夹牛肉,鸡块,香肠。

    肖琳来自县城,尝过各式各样的早点与宵夜,对饮食颇多讲究,她识文断字能看书,心灵手巧爱琢磨,做饭总是汇众家之长,又自成一体,显得既聪明又能干。烹饪书上的菜式,剁椒鱼头,麻婆豆腐,红焖大虾,糖醋鱼,脆皮鸭,白切鸡,烤肉串,她可以如法炮制,又追时兴赶时髦,学习能力又超强,电视上播的外国菜,意大利面,水果拼盘,蔬菜沙拉,日本料理,韩国辣泡菜,可以活学活用,还能即兴贯通,中西双拼,土洋合席,青胜于蓝。

    譬如棕子,本地传统的馅料是绿豆,蜜枣,桔饯,杏脯,柿饼,葡萄干,糯米又糍又粳,吃起来甜滋滋,酸溜溜,太腻不爽,风味稀薄,稠糊糊,黏叽叽,太软,粘牙矫舌,舌头像要粘住上膛一样,乌糟糟,色泽难看,淡兮兮,太素不润,口感寡淡。每年端午应景上桌,谢雄见了就发怵,抚腹诧异,鱼喜欢的饵料,难道说人也爱吃?大人太奇怪了!

    谢雄不吃素,无肉不欢,肖琳便摸索出荤棕子,味道能做到又不太咸,又不太甜,一个棕子里面,一半是甜玉米粒与蜜枣丝,另一半是咸蛋黄丁与腊瘦肉丝,声称是“鸳鸯                                                                                                                                                                                                               棕子”。米,她不用糯米,用泰国香米,浸泡的时间翻一倍。包棕子时,将长条宽边的箬叶握左手心,右手捏住叶边,由内向外渐层绕圈,卷成冰其淋“甜筒”状;用勺子填进馅料,用筷子筑实,叶两头交叉折叠;用细棉绳绕着三个角上下缠圈,扎成三角棕,或锥子棕,或圆柱棕,或四方棕,或龙舟棕。

    有一次,谢雄在旁,看她眨眼间包一个,似不费吹灰之力,他也想小试牛刀,显露一下身手。可看花容易,绣花颇难,不是卷不成筒形,就是捅破叶片,不是折不齐叠不紧,就是扎出奇形怪状。对她的心灵手巧,他不得不佩服。

    肖琳不仅棕子的外形,别出心裁,吃法也另有风味,不是单吃,要醮粉吃。炒熟的绿豆,黄豆,花生,芝麻,砂糖碾成细粉。吃时,醮一层粉,吃一口,或滚一圈粉,吃一层皮,皆是口齿盈香,甜中略咸,鲜而不腻。

    先煮后蒸,熟后,黛绿色的棕子,在褐色粗陶瓷盘里,摆成鸡心形,放原木桌子上。桌子的木色粗犷,瓷盘的质感粗糙,衬托得棕子的细腻尤其精致,仿佛一朵朵花,从容优雅地绽放枝条。看着不忍下手,吃下去简直有罪。

    食物的用途,在于吃,不在看,再美丽的花,只要好吃,煎煮炖炒之后,做成珍馐佳肴,照样下人肚。谢雄剥开棕子,叶片特殊的清香,微涩,微苦,气味扑鼻。他将棕子托在手心,黛绿的棕叶上,锥立着一坨瓷白瓷白的糯米,形状像座雪山,白白的雪山,向阳南坡星星点点洒落着,金灿灿的玉米粒,紫肜肜的蜜枣丁,背阴北坡零零落落点缀着,黄澄澄的蛋黄碎,红艳艳的瘦肉丝。金色,紫色,黄色,红色,宛若雪地的缤纷落英,漫天飞雪飘花瓣,花虽逊雪三分白,雪却输花一脉香。

    匠心独运的棕子,如诗如画,看着神清气爽,吃着不软不硬,细嚼慢咽用心品尝,口感丰厚,咸渍渍的,味浓而酽,甜丝丝的,爽润而腴,乃是精巧妙品。茶时点心,饿时填饥,酒前开胃,饭后补养,俱佳,或蒸或煮,简便亦快速,分馈亲友,无不赞美。棕子外交,厨艺交流,为她的贤德之口号,拉到不少选票。

    饭菜的色香味形,和厨师的情绪密切关联,心若焦燥,情若不耐烦,水平则失常没准。比如,菜咸了加糖,饭糊了加醋,肖琳不是这样,加一种又微香又薄甜又浅酸的特制酱油。从“小卖部”买回一般的酱油,她必须进一步再加工,倒砂锅内,加卤料,加红糖,加香醋,加姜与蒜,加花雕,文火熬制。特制酱油,炒菜,炖肉,煮汤,凉拌,无一不是锦上添花,确实别有滋味。她做出的奇妙饭菜,如果不是天才,一定有神助。

    饮食男女食为天,一个妻子,除了守规矩,会做人,懂分寸,知配合,会团结,顾大局,靠得住,还需会做饭,滋补养护丈夫孩子的肠胃,对家人的健康状况负责。肖琳下得厨房,做得一手好菜,谢雄有口福,对口福恋恋不舍,念念难忘。

    小时候,母亲家常做饭,一日三餐是应付,马虎敷衍,太不对真对待,尤其是早餐,往往将昨晚吃剩下的剩饭剩菜,倒入残汤里,再饭菜一窝煮,通常菜也不多,饭也不够,便多加水,放盐和酱油,煮得又稀又烂像猪食,还美名其曰为“汤泡饭”。添在碗里,不必用筷子,转着碗晃,溜着边吸,喝粥似的叽哩咕呱倒下喉,既没味道也不耐饥,更填不饱肚子,母亲只不过表示一个意思,我做了早餐,你们也吃了早餐,大家没空着肚子挨饿。

    这“汤泡饭”,谢雄早已吃腻,吃伤了。稍长大,他在城里吃早餐,无非是热干面,豆浆,油条,包子,油饼,豆皮,面窝,高档等也是欢喜坨,糯米鸡,蒸饺,煎包,杂酱面,牛肉粉。及长,他人生的向往简单而实际,好好地生活,像千千万万普通人一样,和一个对自己知冷知热的女人,筑一个遮风挡雨的巢窠,过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俗常日子。后来,他阴差阳错和肖琳结婚,娶个漂亮女人,何等风光,有老婆就是和没老婆不一样,立即享受老公待遇,出门笑语相送,回家热情接待,秀色美食,立即上档次。

    常言道,找个好老婆,男人已成功了一半,剩下的就是自己的努力了,正因为如此,不如意的男人都说自己没有找个好老婆。谢雄拎菜蓝,扛煤气瓶,洗碗拖地,工钱全上缴,重活脏活一人干,任吼任骂不还手,作为报答。别个嘲笑他是“听老婆话,做家务,带孩子的家庭妇男”,他并不视为屈辱,驳斥道,“我会做家务,能带孩子,只证明我比你更能干,我愿意听老婆话,只因为她比我更明白,更聪慧。我家是和气和美,你家是哭吵打闹,所以日子始终过得比你强!amp;quot;

    肖琳端到他手上,这些用钱买不到的美食,不仅打动他,收服他,还令他的肠胃喜新厌旧,再也适应不了其他食物,离不开她花样翻新的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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